厅。
守在厅外的副官见到他走出,弯下腰一躬,持敬地奉上御寒的外衣。
屏退了欲随侍的副官,他朝着空旷的中庭走去。
随意漫步着,春天夜里的风还隐着些许寒意,足够让人的脑袋清晰透彻。
这次来到满洲,表面上他是来慰劳皇军的,实际上他和中佐是代表参谋本部来视察含菌剂的制造状况,以评估对华作战的胜算,而其结果…,他望了下灯火明亮的宴厅──双方都很满意。
看着黑夜里通亮明彻的彼方,他感觉胸口中那股烦人的躁闷又再度滋长起来。
不快地撇开头,他朝更深处走去。像是要发泄自己的情绪般,他刻意向偏僻的小径走去。
表面上似乎是为工作而烦恼,但其实他心下了然,那股不断侵袭着他的狂躁风暴,既不是针对那无耻下作的石井,也不是对这粗心大意的部下中佐,而是…完全对于他自己本身的焦躁不安…
轻轻叹口气,这真不像他啊。
些许语声随着风向飘来,缓下步伐,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远处的几个哨岗里,交替的卫兵在接班了,挟着烈焰再度昂冲天际的青色营火就是证明。
遥望着黑夜里那熊熊高闪的火光,不由自主地,他忆起了那双眼眸,那双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黑亮眼眸。
骄扬不逊地,桀傲不屈地,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如同深山隐林里张着尖爪利牙随时准备扑咬上来的野性山猫,危险而致命。
其实,像那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遇过,顽劣无知,凶残恶暴,如此的低贱废物满地皆是,可是,像那样慑人心魂的锐利眼瞳…,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那闪着黑曜光芒的眸子,有时是峭料寒意的冷冷嘲讽,有时则是傲慢无畏的烈性倔硬,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燃着一股彷佛要融掉一切、吞噬生命的炽热光芒!被那样的眼眸注视着,他竟有股自己将被吸入吞灭的错觉。
他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对那双眼眸的感觉,虽然那是种深刻又刺痛的感觉,但当仔细追究下去,它又变得朦胧不可知,就像一根细小的针刺进身体深处,虽然隐约察觉痛楚,却找不到那根针的真正所在。
…算了,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又如何,他望向营部后方的黑色建筑,高矗的烟囱正缓缓吐出长条状白烟。
大概连灰也不剩了吧,他微微一笑。
转身走回大厅,他不意地瞥见了一个鬼祟人影。
是一个下等兵,正蹑手蹑脚地走向搬运补给品的小门,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似乎不是来换班的。
一记枪柄重击之后,守门卫兵应声倒下,偷袭的人则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似乎在搜找些什么。
伊藤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对这里败乱的军纪实在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有像石井那种将领在的话,下属的放荡恣纵也就不以为奇了。
偷袭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待要出声喝止之时,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双眼眸。
洒了满地的银光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
好一晌之后,魁七才猛然醒觉过来,一股热血满满涌上心口,他想也不想地抽出腰间的左轮。
偏是路狭冤家相逢,这个杀千刀的日本鬼,老子今天若不宰了他名字倒过来念!
不料他虽拔出了枪,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既没有掏枪应战,也不出声唤援,他只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