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出了一头的汗“丽丽。”声音干燥沙哑。
“嗯。”我不自在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你气色挺好的。”我的眼前仍然是那幅大雨飘摇的画面,女人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子,焦急地注视着水中女儿一浮一沉的幼小身躯,她额前的发被水拧结成一簇簇的,她一动不动地将自己的女儿交给死神。
“你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我瞄了一眼床头的镜子,镜子里的我面孔洁白干净,修理过的眉毛细细弯弯长长的,从哪里可以看出我不好呢?总比当年那个身材瘦小躺在屋里潮湿的床单上的小姑娘强,比那个在妈妈的注视下迅速滑向死亡的小姑娘强。
17.
从家里出来,我直接上了岳的车“去哪儿?”
“随便吧。”扬扬眉毛吐了口气“你觉得呢?”
岳歪歪脑袋“那就跟我走吧。”
我拐着他的胳膊走进了一个大厅,很空落的房子,白灿灿的灯光,光洁的大理石表面,里面的喧闹声很大,男男女女的声音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可能是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一扇棕色的门开了,探出一张男人早上起床还没有清洗的脸,随着他的脑袋一起钻出来的,是男人的汗臭味。我忍不住用手掩住了鼻子。
岳的到来使一屋子的衣冠不整正躺着靠着聊天喝酒的人都大呼小叫地表示惊异“哟,你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有没有秋的消息,或者,何的消息?”岳的话冷不防地使我哆嗦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
“何这小子,听说是到广东一个什么朋友那里借钱去了,他哪能呆这里,还不给逼死?别的我们不知道。”
18.
“他不会离开我的。”我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岳。这时候的我们已经身在他的房子里了,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情人草中的金黄色百合花,一言未发。
“秋怎么办?”我又问。
“她会混得很好的,是个聪明女人。”岳淡淡地说“别为她担心,担心一下何吧。”
“何如果真的走了,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他反转过身体将我搂在怀里“不管他是你的合法丈夫或是什么,我都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起他。”他的声音停滞在我的耳边,最后一个他字和他的牙齿一起磨擦我的耳朵,我感觉到他的舌尖在我的耳垂上轻轻地游移,他的牙齿有些尖锐,擦过耳梢时像有把小刀在轻轻地割裂,发出如同刀锋一样尖锐的声音。
我在梦中重新跌落在水里,很浅很浅的黑水,散发着一股恶臭的脏水,我不停地用扫帚拼命扫,扫,扫,可是那水还是往回流,不断地将我的脚淹没,我的脚布满了湿漉漉的黑色斑点。我身上穿着何送我的那件粉藕色的长裙,光滑的丝绸上沾着一滴滴垂垂欲坠的黑色水珠。
这个画面不停地在梦中重复,我清醒地知道这是一场梦,我在梦中哭泣,可是无论我怎么想甩甩脑袋清醒地睁开眼睛,却怎么都是陷在睡眠中的。我醒不来。
19.
何没有回来,我渐渐地也不再去想他的消息。刚开始,我还瞒着岳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无论怎么费尽心机,却连他的一点儿信息也得不到。
而得到秋的消息却是打乱我对何的思念的真正事件。秋的尸体是在城郊被发现的,她全身遍布都是爬满苍蝇的伤口,经历了六月七月两个月毒辣的日光抚慰,已经腐烂成了又黑又肿的一朵烂玫瑰了,据说,她身上的气味如同摆久的鲜花没有换水,粘滞的腐烂味道把人能熏昏过去。
我没有敢看秋那时候的样子,当和岳一起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秋显得很端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旗袍,领口滚了一圈鲜红的绞边,紧紧地依在她被擦得几乎接近苯白的脖子。她漂亮的欧洲人般的眼睛闭得很紧,我只能看见一圈黑黑的睫毛和阴影。
秋的一号男友没有出现,而她的宝贝赵却神出鬼没地站在门厅外面一直发呆。我叫他进来,他红着眼眶摇摇头,咬咬唇说了一句“算了。”他孤独的背影被当天暴烈的阳光拉得很长,悠悠荡荡的衬衣像被鼓风机吹动一样膨胀开来,在地面上精神奕奕地抖动。
20.
我每天早上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化妆,自从秋死后,我不再迷恋鲜红的唇色和嫩白的粉底,看到这些颜色,我会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它们让我产生强烈的幻觉:血淋淋的尸体被浸泡,然后渐渐发白,发青,渗出水泥的质感来,就像最后见到的秋一样。
我还是和岳在一起,沉睡在他的怀抱里就如同躺在权力及力量的包围中一样安全。我渐渐对金钱的欲望淡了许多,更多地去崇拜独断的力量了——它能保证我的生命。
岳有一天带了一宗案卷回来,是一宗被分尸的三陪女的案件。我看着白纸上冷淡的理智的字眼开始发寒,那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幻觉中全是秋那天穿着红色披肩式短裙舞蹈的模样,她的笑容中滴出了泪水和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