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七四年，台北。

御浩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久没回国，他几乎忘了台湾的夏天有多燠热，直到坐上计程车，额脸的汗才慢慢淌干。

计程车转弯时，他习惯xing地回tou，没有人跟踪。

这是受到观察名单的影响，海外有些人土言之凿凿说一回来就会受到监视或约谈，御浩这段日子来倒不觉得什么，一切自由自在，他原本也是问心无愧的。

不容否认的，王家爷爷在政府的资历和名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御浩差不多是最快没事的一批，不像一些朋友至今的回乡之路仍遥遥无期。

“这是新生南路吗？这儿本来有一条塯公圳的。”御浩指着窗外说。

“没错，都填平了，人车也多了。”司机说。

“喔，冰淇淋店还在，还盖了高楼，规模扩大不少。”御浩在此曾有许多回忆，因为某人喜huan他们的巧克力圣代。

“这冰淇淋现在可红了，电视广告天天唱，小孩都爱吃。”司机说。

所以是人人吃得起，不再是穷人家孩子只能在窗外遥望的奢侈品了。

的确，台湾自从三年前退chu联合国后，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chu1chu1以“庄敬自qiang、chu1变不惊”的口号来激励民心，将外jiao的挫折置于脑后，专心致力于国内的政经改革，更以十大建设为动力，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新气象。

爷爷希望御浩留下来走“学而优则仕”的路，这也是当初不追随堂哥们在国外受教育、而由本土中学大学到服兵役一样不缺来栽培御浩的目的。

“在国外chu了那么多状况，我已经让爷爷很失望了。”他对老人家很抱歉。

“我可从来不失望。”爷爷涸pu定说：“人呀，不为自己的信仰理念去奋斗一番，是枉少年呀！那zhong义无反顾的jing1神也只有年轻血气方刚时才有，错过就没有了，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算不枉此生了。”

“可是，有时候，义无反顾会付chu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你后悔过吗？再来一次你仍会去zuo吗？”爷爷反问。

“我不后悔，我想我还是会zuo…”御浩迟疑了一下说。

“那就对了！”爷爷睿智地说：“你到我这年龄就会明白了，人世间zhongzhong的成败得失，爱恨情gan最后都将云淡风轻，唯有想zuo而没去zuo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尽管爷爷的话让他心境泰然许多，但悲伤淡了，喜悦也跟着淡了，世界彷佛在他几步之外，怎么也无法真正参与。

比如chuse的研究工作、几番转折终于拿到的博士学位、回到台湾师友们的热情邀聘，在众多的欣赏及赞mei声中，他理应有青年才俊的意气风发，但为什么总有几许填不满的空虚gan呢？

来到“明心育幼院”他下了车，gan觉这条巷弄窄小了不少。

“是御浩少爷，你好哇！多少年不见，都不一样了，有学者的架势喽！”老杜跑过来，咧着嘴高兴直笑。“院长盼你好多天了，说你大忙人，不知什么时候才lun到来看我们哩！”

“老杜，你也架势十足，娃娃车都升级了！”他指的是那辆小型ba士，虽然仍是云朵、hua草、鸟儿、蝴蝶不变的彩绘，但已不是当年简陋的三lun并装车。

跨脚入育幼院的院子，日式屋子的纱门打开，仍惯于一shen素旗袍的何舜洁满脸掩不住的笑容，只差没抱住比她高chu许多的御浩。

“我最喜爱的侄子，可让我盼来了！”

“特来向我最喜爱的婶婶请安。”御浩笑着回她。

“最喜爱？你也不过就我一个婶婶而已，跟谁比呀？”她开心极了。

“今天niunai糖工厂招待孩子们去参观，院内特别安静，我们婶侄俩可以好好聊聊了。”

此时，纱门内走chu一个小女孩，梳两条长辫，张着黑灵灵大yan睛直视他们。

“这是minmin，我收养的女儿，今年八岁，很可爱吧！”舜洁牵她过来说：“快叫御浩堂哥，要记住喔，他是王家最优秀的人，你各方面要以他为榜样。”

minmin以童稚的声音恭谨地喊一声，非常乖巧礼貌。

“我应该带个见面礼才是。”御浩略带歉意说：“下次一定补送。”

“你又没孩子，哪懂得这些？”舜洁继续说：“你们王家对我收养minmin不是很赞成，说她chushen贫苦，怕从父母带来不良的基因，会丢锡因的脸…这是什么话呢？chushen高贵，谁让你领养呀？我干脆让minmin跟我姓何，只hua我的钱，省得别人啰嗉。”

御浩听过这小女孩的事，原本倔冷的舜洁也因此更不与夫家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