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松涛,近有虫鸣。珣美和母亲坐在席上团蒲,重逢的激动过去后,现在才能静下来谈心。
“娘,我在富塘镇的事情,一定很让段家难堪吧?”珣美怯怯地问。
“再难堪也比你嫁给马仕群好。”如兰转着念珠说。
“结果是珊美嫁过去了。”珣美说。
“这是三生石上注定好的姻缘,谁也无法违逆。”如兰看看女儿,说:“你那个唐铭怎么了?一直没听你信上提起。”
“各走各的路啦!”珣美的神色不太自然。
“哦?”如兰有些意外,但由珣美的态度,她直觉事情不简单,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他人还在上海吗?”
珣美本来不想谈季襄,然而最近有太多解不开的迷惑,让她陷入无边的愁闷,生活都快失去步调了。母亲入尼庵修行后,待她如母如师如友,或许是唯一能和她谈这些问题的人。
几番迟疑后,珣美开始叙述她和季襄之间种种的冲突与纠葛。一段一段的,讲到最后,她还愤愤地下结论说:“我就是被他的英雄外表所骗,才会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羊,由他牵着鼻子走,真的被卖掉也不晓得!”
如兰静静地按几颗念珠,脸上有着微笑,然后说:“照你的说法,他已经不再打搅你了,你还烦恼什么呢?”
“我…我也不是烦恼,只是…只是我放不下,心不甘,总是无法忘记那些事。”
珣美试着想厘清情绪。
“那你希望怎么做呢?”如兰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已习惯压抑内心的需求,于是用鼓励的方式说:“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
“我…想再见到他,但不是那种很高兴的喔!而是狠狠地骂他,骂到我痛快为止。”珣美说得脸都红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孽怨太深了?”
如兰依然是那微笑,她说:“珣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你很明白,唐铭,也就是季襄,他绝不会利用你向段家领赏银,只是你习惯了大家庭的尔虞我诈,把对方想坏一些,自己就比较安全些,这就是防人之心过盛的苦。娘说的对不对呢?”
珣美绞着手中的帕子,并不说话。
“人是肉体凡胎,要做到“本来无一物”的盘涅境界,是很困难。若能够“心如明镜台”就算大修为了。”如兰缓缓说:“娘只能告诉你,保持心灵的明澈,如一泓清水,无论高山险阻,你都能穿石越崖地流下去。”
“娘的意思是…”珣美不甚了解。
“人生有许多诬谄、悭贪、妒忌、嗔怨,在每一时刻穿越过你。你若有一颗澄净的心,化解污浊,世事的纷争,对你就不再痛,也不再是滞挂了。”如兰温柔地说。
珣美静静坐着,对着眼前闪动的荧荧灯火。她是河流,流过季襄;季襄是河流,流过了她,彼此交会,又何必要回头呢?
“我懂了!”珣美有所感悟,叫道:“娘,我不再牵绊了,我要让一切继续流下去,而且本着一颗光明坦荡的心。就是这样,回上海的另一件事,我就要把你给我的金饰,一半捐给孤儿院,一半给季襄的革命工作,你说好不好呢?”
“若是行善积德,当然好。”如兰说着,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里头是闪亮的银币:“这是你爹叫我带来的。”
“爹知道我到南京?他不再派人抓我了吗?”珣美惊讶地说。
“他在珊美嫁入马家之后,就气消了。”如兰说:“他人虽然糊涂,又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但他终究是疼爱你的爹,钱你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