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儿的青年慢吞吞的走了进来,同时,门背后闪出一两个下女的脸孔,对自己看了一眼,神秘地笑着缩回头去,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些什幺。赵伯母又大声的嚷了起来:"振南,振南,快过来见宋小姐!"
绮珍望着走过来的振南,他穿著一件米色的西装,熨得笔挺的,领子上打着一条红领带,看起来非常的刺目。他鼻子非常的挺直,好像里面有根小摈子撑在那儿似的,眼睛很亮,但却总带着对什幺都不大在乎的神情。他不经心的打量着绮珍,一面略微弯了弯腰,用生硬而不自然的语调说了一句:"宋小姐,您好。"
绮珍慌忙也弯了弯腰,有点失措的不知道该怎幺处置这个场面,赵伯母又在直着喉咙喊:"振南,还不去给宋小姐倒茶来!"
其实下女早就倒过茶了,绮珍急忙说有茶,振南也站在那儿没有动,微微的昂着头,眼光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绮珍觉得非常的不安,头上的发髻使她感到头重重的,虽然是刚到,已经觉得疲乏而厌倦了。忽然又听到赵伯母在对振南说:"振南,你来陪宋小姐谈谈,我要到厨房去看一下。"
绮珍清楚的看到赵伯母在对振南递眼色,然后振南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绮珍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子,下意识的玩弄着洒着香水的小手绢。振南咳了一声,然后用过分客气的语调问:"宋小姐抽烟?"
"不!我不抽。"绮珍说,于是空气中沉寂了一会儿。绮珍暗暗的看过去,只看到振南不住用手摸着裤脚管上的褶痕,眼睛在房间内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充分的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神情。半天之后,才又没话找话讲的问了一句:"宋小姐在那儿读书?"
"台大,中文系。"绮珍轻轻的回答。
"哦,我以前也是台大毕业的。"
"是吗?"绮珍漫应了一句,才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妥当,什幺叫"是吗",难道还不相信人家是台大毕业的?这样一想,就再也没有话说了。振南也默默的坐在一边,一直在无意义的抚摩着裤脚管。绮珍觉得振南显然是被迫的在这儿应付自己,而且非常勉强,就更感到别扭而不安起来。于是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有话说,两人都把眼光朝向别的地方,直到下女来通知吃饭,才算给他们解了围。
这一顿晚餐是绮珍有生以来吃得最不舒服的一餐,她的位子和振南的排在一起,振南只顾闷了头吃饭,而她也一直不开腔。客人们以母亲为首,谈话的中心都有意无意的集中在她和振南的身上。最使她难堪的,是赵伯母一直在对振南使眼色,而振南却一个劲的皱眉头。绮珍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幺好处,但也不至于让他讨厌到这个地步,心里就暗暗的有了几分气。而且,振南那种好像别人该了他债似的样子,和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的神情,也实在让人看不顺眼,心想凭你这副样子,又有什幺资格对自己皱眉头呢?
一直到深夜,绮珍和母亲方才从赵家告辞出来,绮珍早已呵欠连天,头痛欲裂,但母亲的精神却一直很好。一到了家,就急急的向父亲报告这次的成绩,得意得好像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一口咬定振南已经对绮珍"一见钟情"了!她尖锐的声音一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绮珍相信五里以外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再重复的说:"我和绮珍一到呀,赵家的客人眼睛全直了,振南那孩子更死盯着绮珍看,后来还和绮珍坐在一张沙发上面,低低的谈了三个多小时﹔看样子呀,他是完全被绮珍给迷住了。我告诉你,我包他不出三天,就会来请绮珍去玩。哎,这可了了我一件大心事了!"然后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唉!儿女的终身大事也真让人伤脑筋…"
"哦,妈,"绮珍紧锁着眉头说:"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