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那柴门“吱呀”一响，曹雪芹探来，见是他们几个，不禁一笑，说：“再没想到会是你几个！快请——阿大人几时回京的？他们几个倒常见的…”说着便让众人屋。

“曹爷，我可不是这台面上的人。”六六笑：“敦二爷、诚三爷上回来，着吃了个醉，回去东家恼得盖都崩了，我抬二位爷的名字，老家伙才吓得没话说…”挑起了空桶，又：“玉儿说了，这是阿桂爷的钱买的酒，还有这鱼。叫跟我回去，还说请别的爷们尽兴饮酒，勒爷就少用吧！”说得一屋人都看着勒笑。六六走了几步又回对曹雪芹：“曹爷有什么事甭客气，芳有事，可找我婆娘来帮忙，住的又不远——我们家的那副对联，爷要有空，写来，我空儿来取。”说罢哼着小曲儿门了。

有了酒，屋里的人顿时腾起来。曹雪芹了一壶放在火上温着。东屋里芳卿在菜，香味隔着布帘弥漫开来，逗得众人馋涎滴。阿桂是久闻曹雪芹的大名了，未试之前也有几次文会往，又从傅恒那里看过不少曹雪芹的诗词，心里极佩服的，却没想到这个赫赫有名的簪缨之族后裔，家境竟如此窘困。趁众人说话时，阿桂踱厨屋，见芳卿正收拾鱼，把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压在了盐罐下，来叹：“想不到曹兄一贫至此。”

“你说的也有几分理。”何之笑：“那‘兽’，说的是曾在朝坐位的———当官便吃人，吃饱了就回山，其名曰‘功成退’；得了科名没有当上官的‘鸟’，就如朱文公说的，教他说‘廉’他说‘廉’，教他说‘义’会说‘义’，真叫他，仍是不廉不义，就如能言之禽，八哥鹦鹉之类；还有一

“曹断非久贫之人。”钱度笑：“岂不闻‘天生我才必有用’！如今皇恩浩，以宽为政，当年楝亭老先生何等英雄，就是当今主上也极敬重的！只请曹兄稍敛锋芒，屈就一下闱墨，飞黄腾达那是必定无疑的！”勒见曹雪芹笑而不语，也：“孔在陈受厄，藜羹不继；曾不举生于卫；淮侯乞于漂母，伍相萧乞吴市。曹先生今日受困，焉知不是天降大任之前兆？”

“何至于到那地步了。”勒笑：“我带有猪肝呢！请嫂烹炊，我这就叫去酒来。”忙将一嘟噜心肺放在墙角瓦盆里，芳卿便拿来整治，何之见她行动迟缓，笑着对雪芹：“芳卿是有了。不是璋瓦，汤饼酒我是吃定了的。”正说笑间突然说：“那不是六六叔过来了，还担着酒！”勒转看时，果然是六六挑着个酒担在雪地里晃晃悠悠地走来，担上还吊着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鲤鱼，在雪芹门卸了担，抹了一把脸吆喝：“勒相公、曹爷在屋里么？玉姑娘叫我送酒来了！”

一揖，又对勒和何之：“你们踏雪访雅士，我毕竟逊你们一筹！”说着便上前敲门。

一屋人顿时都喜得眉开笑，勒抢步来，帮着六六把酒桶提屋里，提了鱼给芳卿，曹雪芹掀起瓮上的米袋，一边向瓮里倒酒，一边笑：“你就是我的汪①——正是酒渴如狂呢。你不要走，今儿一儿吃个痛快！”

曹雪芹见阿桂也蹑嚅言，笑：“你们的心怕不是好的？勒更比圣贤，我是断不敢当。天罚我降生人间就为吃苦的。官我是作不了，也不屑作。天若怜我能成全我写一奇书，余愿足矣！”何之：“我是追随雪芹定了。他写一章，我看一章，抄一章，批一章。这一《红楼梦》如不能秋万代传下去，请诸兄抉了我眸！去年恩科落榜，我作了个奇梦，到了一个去，那里张着一张榜。有人告我，榜上的都是追逐功名的，我看了看，榜分三，竟是‘兽’‘鸟’‘虫’！”钱度噗哧一笑，说：“恐怕是你何先生妒极生恨，杜撰来的吧！”

①汪：唐朝普通百姓。经常送酒给李白喝，李白有诗：“桃渊千尺，不及汪送我情。”

三间土屋很小，几个人一来便显得十分狭窄。阿桂细打量，正房和西房是打通了的，上面连天棚也没有。东边一间是厨房隔着一青布门帘，西边一盘大炕，炕桌靠着南窗，上面七八糟堆着瓦砚纸笔，炕下一张方桌，上面却放着纸、剪刀、浆糊。东北墙角还靠着一捆削好了的竹篾。几个刚扎好的风筝胡放在炕北，芳卿正在收拾，见这群人来，便大大方方过来对众福了两福，对雪芹：“爷陪着客坐，我去烧——只是没酒，菜也都是些腌菜，可怎么好？”雪芹似乎有无可奈何，笑：“那——只好以茶代酒了。这可真应了人家那句话‘淡无酒，卿须怜我之贫；语惟茶，予亦知君之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