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淦奉旨主持南闱乡试，到得南京，恰是八月十八，刚刚过完中秋。一过黄河，便觉河南和直隶气候迥然相异，象煞是在北京退回去了半个月。他取开封匆匆东下，因急着赶路，也不坐船，只带了三四个师爷，由沿途驿站供应宿、车走骡，从安徽直趋南京。儿个师爷都是他在府中多年的幕僚，平素不拘形迹。这一路天清气朗，秋风宜人，或村或泉，或上岗陵或越溪河，时而穿行于修篁茂竹之间，时而连于枫叶霜染的林间小径，或咏诗词、或作笑谈，倒也不觉羁旅劳顿之苦，待到南京石城外一家小店歇时，天已经晚了。依着孙嘉淦，当时就要人去通禀江南巡抚尹继善，几个幕友上前拦住了，说：“我们走了一日，在背上颠得，脚都了。这会去告知，尹中丞一定要来拜的。老爷好歹恤我们一，今儿受用一夜，好好歇息，明儿您亲自去巡抚衙门拜访，岂不礼数周全？我们比旨意规定的日期早到了五天呢，误不了事！”孙嘉淦只好笑应了。

“好。”李卫微笑着站起来，悠晃着步送两个人来，一边走，一边说：“邸报我看过，小尹那边已经接旨，孙嘉淦就要启程南下。你们要不去送他就罢了，要见着了，替我问声好。”钱度一边走一边思索，说：“卑职只是不明白，皇上是‘敲山震虎’？谁是虎？为什么不擒虎？”刘统勋：“那不是我们的事。我也不想问。尽臣本份就是了。”李卫只是微笑，却转了话题：“钱度，上次你说要成亲，是个小人家的，怎么后来也不听言声了？”

钱度不禁脸一红，他几次托人去张家提亲，媒人说一定能办成，不料五月端午过后，张家竟举家迁走，谁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这事说来颇觉难堪，只好糊答：“我也只是想寻个人好在边侍候。那一家后来打听是个屠，街坊里名声也不好，也就罢了，待寻到好的，一定来禀李大人。”

离愁在抱，江草萋萋时，断情，山云瑟瑟，难忘折翼之悲，九疑三湘同怀…

客栈的人是接待惯了京官的，起初只当是哪个的司官，听见这话，才知是钦差大臣，顿时成一锅粥，送茶的，倒的，牵饮骡的一阵瞎张罗。又恭请“孙大人”到上房安息。几个人刚完脚，晚饭已摆了上来。一丢下碗筷，的巾便又递了上来。师爷们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一个个被侍候得浑舒但。他们乏透了，饭后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回房梦乡了。孙嘉淦有一宗儿病，愈是乏累愈是难以安枕，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秋虫唧卿声，勾起了离人心绪。左右是睡不着，孙嘉淦推枕而起，在床边吃了两凉茶，忽然起了诗兴。遂沉咏哦：

思索着还要时，却听屋上有人续咏：

草节儿放在嘴里嚼着，翠儿见钱度诧异，笑：“钱老爷别笑他。他这是讨吃时惯下来的病儿，一有心事就嚼草，数落过不知多少次也改不了，下人都笑他。那年江村相公为这事题了三个字，说这叫‘识知味’。下学他的还不少呢！”李卫没理会翠儿说话，许久方缓缓说：“这个案要就事论事地办，可不能就事论事地想。这和朝局是连在一的，所以主发急，得你人仰翻。你在六折腾了几个月，就算是哪个王爷在背后捣鬼，证据也早就毁得一二净了。我不是败你的兴，不要去打王爷们的主意。如今京里也没有那么笨的王爷，会就地造个折本，掖藏着上书房。但折本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在六查不，那一定来自下省里，有时一送折就是几十份，在这上想手段一也不难。”

僧煞碧树墙外，更有秋影无赖。镇日匆匆惹人忧，填尽一江诗债。秋来秋来，都被风华愁坏…

“大人说的我明白了。”刘统勋一躬说：“我是觉得我太丢人了，不迫查到底，心里难咽这气，也对不住主。既然老督帅这么说，学生明天就用六百里加文书，发到各省由督抚举报。”钱度在旁笑：“督抚们谁肯担这责任？我跟过好几个抚台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依着我说，叫各省督抚和有直奏权的官员，开列去年以来报到上书房的奏折的清单，说要和上书房存档册对。这样，谁也不敢虚应酬了。你一说是查伪奏折，先就把下大人们吓悼了魂，就有证据，谁肯给你？”李卫：“实在这才见透了。我当了一辈的总督巡抚，实情就这个样儿。”

“那好。”李卫送二人到二门便止了步“外风大，我就不去了。”看着二人去，李卫方才回书房安息。

李卫说罢，默谋了一会，自失地一笑又：“这件事你太痴。你觉得丢人，别人不这样看。谁都知这里的难。就是主，心里也是雪亮；申斥、分都是给人看的，敲山震虎罢了。说这事与孙嘉淦有直接连，你看他一也不着急，这就是说他已知了圣心。主要的就是你刘统勋这份痴心傻劲，也想看看你办事的忠心。你情放心去，终究吃不了亏。”刘统勋见李卫面上带着倦容，便起来说：“督帅，我没有虚来一场，这一拨，我心里已经透亮儿了。您累了，我们先辞，改日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