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远叭叽叭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来，似乎有人在泥地里快跑。众人回惊觉地看着，直到跟前才看清，是专传信的小隶嘎。嘎一路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定住神，报说：“大故扎莎帅，活佛！小金川那边来信，说汉狗们的兵开到丹和黑卡就驻扎了下来，在那里筑木寨。还有，三段地的两千兵开到黄河，已经扎了营盘，不知为什么又向刷经寺开去。”说完，向莎罗奔和众人躬一礼，踅转跑步又去了。

“主人，”桑措老家在旁说：“这样看来，我们应该回小金川。把下寨和大金川烧掉，留给这里的清兵。先打他的西路，缴获些粮。再和北路军在金川周旋。我们的老人、女人和孩都在饿肚…”仁错却：“这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下寨和大金川落讷亲手中，全局就了。即使打下丹，也还是个逃亡。调我们全军，在这里就和讷亲决一死战。打烂了蛇，蛇好办。”

莎罗奔望着大片相连的清营，觉得自己的泪就要涌了来，忙收摄心神，气变得斩钉截铁：“我们没有别的路，只有集中我们的全兵力，打败迎这个讷亲。他们攻下寨，其实是想在大金川久占，然后调南路和西路的官军攻取刮耳崖和小金川，我们东逃或者在这几百里包围圈中钻山林亡。我原来听探报，南路和西路都向小金川推，真是十分担心。要知，他们的总兵力比我们全族人还要多三分之一呀…”“故扎！”仁错活佛手捻法珠，沉着说：“达赖喇嘛来信，说清兵势大难敌，我们可以举族迁到藏地，他划五百里草场给我们。”

罗奔的妻。此刻她瑟缩在袍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后。莎罗奔发觉她仿佛有步履艰难。站住脚，用藏语问：“朵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莎罗奔一直在静静地听，他眯着，瞳仁幽幽闪烁着，忽然一个念涌上心来，仰哈哈大笑。众人都被他笑得一愣，朵云正要问，莎罗奔笑指刷经寺，说：“西路军南路军移防近，真的是吓了我一，三路齐金川地，虽然笨，我们势单力薄，确实无法应付。这个讷亲，我看比庆复一也不明。他的兵力都在这里了，刷经寺到松岗一路还在运粮，也要护粮的军队。他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啊！”说着，转对一个随从目吩咐：“你现在就去，传令下寨我们的守军，四更天之前全撤到这边的潦清寨。大金川的七千藏兵也撤来，到潦清四千、罗渭寨三千。我要——”他狞笑一声“抄断他的粮，包围刷经寺，看他是回救不回？”

“不行。”莎罗奔说“敌人没有我们熟悉路，从金川逃去是不难的。但要绕乾宁山，再翻夹金山，要攻取上上瞻对，再走几千里山路，一路上是多大的伤耗？青海到拉萨的路比我们还要近，岗落迁到西藏，八万人只有四千人活来，这和全族拼死一战有什么分别？”见大家沉默，莎罗奔果决地说：“逃亡一计绝不可行。投降，自己捆了自己，屈辱地到他大营里乞求活命，这是乾隆博格达所要的。那即使活着，也像死——不，比死了还要难受——不但我们自己，连我们的孙也要蒙羞受辱！还是我在小金川战前的话，只有一个‘打’字，打赢了再言和！”

众人听了个个喜颜悦。仁错笑：“莎帅这着棋走得狠！讷亲敢倾力来攻下寨，是料着潦清和罗渭到刷经寺都是泥浆潭，没有路可以奔袭他的老营。他们忘了我们是藏人，忘了这草滩泥地里有我们自己的路！这样打，攻下刷经寺也不是难事。”桑措也变得兴采烈，呵呵笑着说：“这样好！他们正往刷经寺运粮，粮我们也有了！”

“故扎，”朵云凝睬着一片连一片的“磷火”怯怯地说：“敌人太多了。我…我有怕！”

“围刷经寺，不要攻下来。”莎罗奔舒眉笑“待讷亲回师，潦清的四千人可以截杀一阵，把他们分成两段。先围魏救赵，再围城打援。对，就这么办

“故扎，”站在边的桑措，苍老地咳一声，说：“是不是请夫人带着孩离开金川，旺堆那里可以藏的。”莎罗奔摇摇，说：“敌人大，占了天时，我们要占地利人和。送走妻，我就会失去兄弟父老的尊敬。我的妻儿女要和我一起，打到最后一兵一卒！朵云，你说对不对？”朵云单手护垂下了，她的声音多少有发颤“是的！我的故扎。你这话我已经告诉了我们的两只小鹰。”说完，便背转脸拭泪。

莎罗奔走近了她，一双大的手握了握她的双肩，久久才叹息一声，沉重地说：“恶狼面前，最忌的就是怕，这是老故扎常说的话。”他松开了她，对仁错活佛和一众卫队说“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歇息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