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翘归得房，已是五更时分。想剑老燕山，珠沉海底，这活地狱何时脱得，不如一死黄泉，倒是一了百了。解下一条拴腰汗巾，

值更阑人静，宦小看他二人，生不得死不得，坐不安立不稳，暗：“也够这一对孽受用了。罢，今日且饶他一着，明日再摆布他。”对束生：“相公倦极无聊，似不任酒者。想鞍劳顿，多要睡也。”束生正在难过时节，听得此言，好似天降下赦书，将军传来免帖，慌忙：“连日辛苦，十分神疲力倦，不能畅贤妻雅意，来日神旺，再当领教。”小：“夫妇之间怎说此话。”叫撤了酒筵，掌灯房去。翠翘便唤值厨的收了酒席，秉烛房中：“烛已有了，请姑爷、小回房。”宦小：“相公请行。”束生：“同行就是。”

来到房中，束生：“叫他去睡吧。”宦氏：“要他原为服侍，相公睡了他再去未迟。，替相公脱鞋袜。”翠翘怎敢不遵。束生只要完事打发他去睡，连忙脱了衣服，钻上床去睡了。立在那里，候服侍小，随即与他卸下首饰，要拿汤来漱，替他通了，又要拿汤净面，要炉内焚香。然后替他脱了膝，换了睡鞋，等他上过桶，拿汤来洗了坐脚，服侍得个不耐烦，宦氏自己也觉得有些厌起来，方分咐：“你去睡吧。”

忆旧事兮，拍长吁。

齐万兮超自得，委命兮任去留。

相逢不语兮，肝断；

，位次何迂；

这一曲弹完，闻者心旷神恰。束生：“着崇山，宛若波，哉，胡琴技至此乎。”宦氏：“飞纤指以驰骛，纷涩以漫，果是绝妙好技，请相公满饮大白以赏之。”束生无奈，又吞了一杯。中看翠翘凭般折磨，讲又讲不得，说又说不。自懊恨，自埋怨，自怜惜，暗暗心疼，坐立不安，那有心去饮酒。况听那样伤心曲调，一发割肚牵，吞声忍气。但只怕难为了翠翘，故勉下酒。

宦小快心满意，腾倒得他二人对面不能识认。一为座上主翁，一为筵前歌婢，见他两下，彷徨，耳熬煎，不能一言相通，半语安。冷觑了，又可怜，又可笑。：“今日一席酒，足消十年之气矣。”翠翘上前不是，退后又不是。看了宦小，乃铜肝铁胆的女罗刹；看了那束生，乃情义重的旧夫君。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良人见面，惧的是罗刹当前。翠翘暗：“宦小，宦小，你恁般笑耍我两个，好狠心也，好妒毒也，好刻薄也。别人之妒，不过打骂相争，吵闹使气，名分犹然是妾，也好上前分解得两句，丈夫也好卫护得半声，旁人也好方便得一言。你用了这样的毒计，借了娘家的名，将我劈空擒来，打使女班中。夫妇相逢，明明认得，不敢厮认；实实有情，不能使情。他明知我二人情如火，却以冷待之，绝不认真，一味嘻笑怒骂，也不活活的死他的夫君。正是；黑蟒中线，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宦小好狠也，宦小好狠也！我翠翘生不能报你之荼毒，死当为厉鬼以啖尔魂！”

何时重会兮，双双同飞！

弹未毕，凄风楚雨，啾啾唧唧，扑至筵前。宦氏亦正襟危坐，愀然不乐。束生则两泪，不禁涕之无从矣。而翠翘心灰断，涕泗横。束生怕脚，便隐几而睡。宦氏：“，我叫你劝姑爷酒，怎弹恁般词曲，将始爷弹得睡着了？姑爷不醒，却要打你。”束生连连抬：“卑人不睡，聆音察理，隐几少思维耳。此曲真是弹得好，诉自己情衷，令他人耳聪，妙妙。”宦氏：“果然好，知音者芳心自懂。但调太凄怆，殊非下酒之。再弹一曲，要使人闻者神，乃恕尔之罪。”束生：“一之为甚，何必再也。”宦氏：“再斯可矣，庸何伤乎？再弹上来，迟则重责不贷。”翠翘泪：“姑爷小请酒，待再弹一曲好的。”乃复整弦弹云。词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兮为好仇。

餐沆瀣兮带朝霞，渺翩翩兮薄天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