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当下便领大家由东廊走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有丈余，苍藤碧萝、斑驳网胃，石楼数十级，曲曲折折到个平台。由平台西转，一个朝南座落，便是彤云阁上层。四围，绕以石栏。阁系五间，通作一间，落地门，南北各二十四扇，东西各十二扇。正面上首摆一大炕，炕下放一圆桌，焚一炉百和香，兰麝氤氲，香云缭绕。隔中间，悬个五彩细百褶香云盖，挂一盏大光素玻璃灯。东西挂八盏瓜式桔红玻璃灯，也是大的。两边一边四个座，俱是海棠式的坐墩，两个坐墩夹个圆茶几。下首中间摆两个坐，却是梅式的坐墩，也夹个圆茶几。茶几上各安个圆合，大小同茶几一般。

采秋吩咐跟人：“取酒来。”家人答应，走到各人跟前把盒盖揭起，便是一个镶成攒盒，共有十二碟果菜，两付银杯象著，都镶在里面，十分巧。每几下层，各送一个鸳鸯壶，遂浅斟低酌起来。痴珠：“天这般早，我们还行个令想想。”荷生：“回回行令，也觉没趣，今日还是清谈吧。”

采秋接着说：“这样看来，文王自是千古第一风的人，所以《关睢》为全诗之始。”痴珠：“你不要横加议论，等我讲清这个髻给你听吧。髻始于文王，后来孙寿的堕会，赵飞燕的新髻，甄后的灵蛇髻，魏人的警鹤髻，愈愈奇，讲不尽了。这是真髻；还有假髻。《周礼-追师》副编注：‘列发为之。其遗像若今假纟介。’《三辅》谓之‘假髻’。《东观汉记》：‘章帝诏东平王苍，以光烈皇后假髻、帛巾各一箧遗之。’后来便有‘飞西譬’、‘抛家髻’名号，也讲不尽。采秋，我讲这个髻，清楚不清楚？至如梳，始自赫胥氏；蓖，始自神农；刷，始自殷，我也不细讲了。”

荷生向紫沧：“你这刀又是那里来的？”紫沧：“我是向汾神庙神将借来。”说得大家又笑。瑶华便叫人回去取剑。荷生也着采秋叫人取弓箭，就向瑶华：“晚上月下舞他一回，才有趣呢。”采秋：“这样，何不就到阁上去坐？”荷生：“好！”便唤跟人问：“阁上都停妥没有？”跟人回说：“早已停妥。”

采秋笑：“痴珠，我们自至脚，你能原原本本说个清楚不能？”痴珠：“我讲一件，你们通喝一杯酒，我说错了，我喝五杯。”瑶华：“使得，我就喝。”于是采秋、秋痕五人通喝了。痴珠：“我如今从你们的石讲起。髻始于燧人氏，彼时无系缚，至女娲氏以羊为绳，向后系之，以荆枝及竹为笄，贯其髻发。《古今注》：‘周文王制平髻，昭王制双裙髻。’又《妆台记》：‘文王于髻上加翠翘，傅之铅粉，其合，名曰风髻。’”

荷生：“痴珠今日开了书厨。”剑秋：“这不是八月十五，直是三月三斗宝了。”采秋：“你们不要阻他兴，听他讲下去，替我们编个《妆台志》不好么？”痴珠：“你们每人喝两杯酒，我再讲吧。”采秋：“那要讲两件。”痴珠：“自然。”采秋诸人便各喝两杯。

痴珠大家见这般陈设，着实喜。荷生：“我今日是个团(外囗内栾)大会，每位茶几上俱派定坐次。”大家瞧那个茶几上放一红笺，是荷生、采秋四个字；接着瞧去，东上首痴珠、秋痕，次是小岑、么风；西上首是紫沧、琴仙，次是剑秋、彩波。痴珠笑：“荷生竟闹叫相公坐位来，我们就人坐吧。”大家也只得照笺上写的坐定。

曼云：“你们怎么唤老爷呢？”痴珠：“元朝起的，唐宋以前没有此称呼。”荷生：“《元史-董抟霄传》：‘贵问抟霄曰：你为谁？曰：我董老爷也。’你指此条么？”痴珠。紫沧：“金人称岳武穆为‘岳爷爷’，‘老爷’二字大约是金元人尊称之词，如今却不值钱了。”

采秋因向痴珠说：“你和荷生通是荐过鸿博，我且问你，酒令是何人创的？”痴珠笑：“这一问倒有趣，我记得是汉贾逵。”荷生：“我记得他本传就有这一条。”痴珠：“不错。我却要请教你们，为何唤酒纠？”采秋：“唐时士曲江初宴，召女录觥罚的事，因此唤酒纠，是不是呢？”剑秋笑：“怪采秋惯行酒令。”荷生：“唐尚书郎人直，侍史一人，女史二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香，护侍衣服。唐诗‘风侍女护朝衣’，又‘侍女新添五夜香’，就是这侍史，如今所以唤他们作女史。”秋痕：“杜诗‘画省香炉围伏枕’的注，不就引这一条么？”小岑喝了一钟酒，笑：“都有这般快活，我只愿个省郎，也不愿学剑秋升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