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珠阅毕，便次韵和云：

蹉跎恨在夕边，湖海浮沉二十年。

我替他求净境，转嫌风恶不全。

采秋：“我是将个‘空’字立定全主脑。”痴珠：“大虚幻境、警幻仙姑，此也尽人知。你怎样说这‘空’字呢？”采秋：“人家都将宝、黛两人看作整对，所以《后红楼》一书，要替黛玉伸许多愤恨。至《红楼补梦》、《绮楼复梦》，更说得荒谬，与原书大不相似了。我的意思这书只说个宝玉，宝玉正对，反对是个妙玉。”痴珠不待说完，拍案：“着！着！贾瑞的风月宝鉴，正照是凤，反照是骷髅，此就浅指宝玉是正面，妙玉是反面。人人都看《红楼梦》，难为你看得这没文字的书！好是我批的书没刻来，不然，竟与你雷同。”

荷生不待痴珠完，便哈哈大笑：“算了，喝酒吧。”说笑一回，天就亮了。

正往下写，秃回：“菜市街李家着人来请，说是刘姑娘病得不好。”痴珠惊讶，便坐车赴秋心院来。

何必摇鞭背去？十年心已定香薰。”

骆杨枝都去也，…

并芙蕖无限好，泥莲叶本来清。

双扉永昼闭青苔，小住汾堤养病来。

“等闲事莫相轻，雾年来分外明。

布闻，并呈小诗四章求和。诗是七绝四首，云：

秋痕上包着绉帕，趺坐床上，边放着数本书，凝眸若有所思，突见痴珠，便笑低声说：“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实何苦呢？”痴珠说：“他们说你病着，叫我怎忍不来哩？”秋痕叹：“你如今一请就来，往后又是纠缠不清。”痴珠笑：“在后再商量吧。”自此痴珠又照旧往来了。是夜痴珠续成和韵，末一章有“博得蛾眉甘一死，果然知己属倾城”之句，至今犹诵。

《采莲曲》里猜怜，丛桂开时又见君。

我有押衙孤剑在，中夜夜作龙。

痴珠随说：“即是空，空即是。”便敲着桌朗：

“银字筝调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

当下穆升回去。楼上约有一下多钟，三人便浅斟细酌起来。大家参详华严庵签语，就说起《红楼梦》散寺凤的签。痴珠因向采秋：“我听见你有批《红楼梦》，何不取给我一瞧？”采秋：“那是前年病中借此消遣，病好就也丢开，现在此本还搁在家里。”痴珠：“《红楼梦》没有批本，我早年也曾批过。后来在杭州舟中见批本，系新的书，依文解义，没甚好。这两书如今都不晓得丢在那里去了。你且说《红楼梦》大旨是讲什么？”

剩得狼狼满襟泪，看人离别与团圆。

茫茫情海总无边，酒阵歌场已十年。

四弦何用秋，沦落天涯共此心。

弟转致阁下云：“好自养静。耿耿此心，必有以相报也。”知关锦念，率此

言白傅风怀减，休黄门雪鬓成。

且说荷生此时军务稍空，缘剑秋家近大营，便约来同访痴珠，说是到县前街去了。秃延，荷生就坐在书案弥勒榻上，随手将案上书一翻。见两张素纸的诗，题写《绮怀》，便取和剑秋同看。荷生朗：

无端事太凌迟，残伤心剩折枝。

风明镜开日，侥幸依家住碧城。

十二栏斜倚遍，捶琴试听使依声。

荷生笑：“你两人真个英雄所见略同了。只是我没见过你们批本，却要请教：你们寻几多凭据？”采秋：“我的凭据却有几条：妙玉称个‘槛外人’，宝玉称个‘槛内人’；妙玉住的是栊翠庵，宝玉住的是恰红院；后来妙王观棋听琴，走火；宝玉抛了通灵玉，着了红袈裟，回是岸。书中先说妙玉怎样清洁，宝玉常常自认浊；不想将来清者转浊，浊者极清！”痴珠叹一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是百年。”随说：“你这凭据，我也曾寻来。还有一条，是栊翠庵品茶说个‘海’字，也算书中关目。就书中贾雨村言例之：薛者，设也；黛者，代也。设此人代宝玉以写生。故宝玉二字，宝字上属于钗，就是宝钗，玉字下系于黛，就是黛玉。钗、黛直是个虚乌有，算不得什么。倒是妙玉算是宝玉的反面镜，故名之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你是不是呢？”采秋答应。荷生笑：“好好一《红楼》，给你说成尼僧合传，岂不可惜？”说得痴珠、采秋通笑了。

我来一切观空，也要天作场。

到飘零惜已迟，嫣红落尽最枝。

人情绪今日又是无聊，何不煮茗围炉，清谈一夜？”采秋：“我教他们备下攒盒，将这些菜都给他们端去，我们慢慢作个长夜饮吧。”荷生、痴珠俱：“好极！”

痴珠用过早，坐着采秋的车，先去了。午间得荷生柬帖云：

弱絮一生惟有恨，空桑三宿可胜情。

顷晤秋痕，泪随语下，可怜之至！弟再四解，令作缓图。临行嘱

绿章不为陰乞，愿借东风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