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伙计，本来收帐是怀着鬼胎来的，听他这一说，越觉心虚，有的支吾答应，像是要走又不肯门似的，有的竟还要着现银去。伯集愤极：“买的东西都在这里，你们要不肯卖给我，只拿回去，要立着银是没有的。你去外面打听打听，难我哄骗着你们逃走不成？”那些伙计才不敢则声。

再说余伯集原是候选来的，那知费未曾足，已是错过一个，只好再待下次。北京久居不易，便商量动。为着赴选未经得缺，同乡官面上的应酬，也就减少了一半，该送一百的只送五十，大家倒也无甚说得。只是临动的几天，要帐的挤满了屋，参店、货铺、靴店、荷包铺、馆、窑，闹得发昏。伯集虽然算盘打得熟，但是每帐总要打些折扣，磋磨磋磨。如何一天半日开销得了？自己诧异：“我京只有这个打算，还没定日，如何他们都会晓得？”便对那些伙计说：“我是还不京哩，只好慢慢开发，上问我要可不能。”

你他们是打听着的？原来他们先了本钱来的。店门、会馆门，都有使费，人家早替他们当心，所以一有打算京的样，他们是已得知，跑不了的。那使费有一名目，叫“门钱”太尊带来的家，都好向他讨的，其实，仍旧合在卖的价上，稍须多要

又停一会，冯主事更撑持不住，边摸几个药把茶送下，就在伯集躺的烟铺下躺下，只听得他打呼声响，已自睡着了。周翰林也有些倦意。伯集神独好，自合桂枝到里间屋内谈心，让周翰林炕上歇息。听听三更已转，三人各自回去不提。

得周翰林说：“现在办洋务的，认定了一个模棱主义。不便宜吃亏，只要没事便罢，从不肯讲求一实在的。外国人碰着这般手，只当他小孩顽。明明一块糖里藏着砒霜，他也不知。那办学堂的更是可笑，他也不晓得有什么叫教育，只中国没得人才，要想从这里培植几个人才来，这是上等的办学堂的宗旨了。其次，则为了上司重这个，他便认真些，有的将书院改个名目，略略置办些仪书籍，把膏火改充学费，一举两得，上司也不能说他不是。还有一，自己功名不得意，一样是士翰林，放不到差，得不着缺，借这办学堂博取名誉，几文薪混过，也是有的。看得学生就同村里的蒙童一般，全仗他们指教。自己举动散漫无稽，倒要真人家的礼貌，所以往往闹事退学。我看照这样下去，是决计不讨好的，总要大大的改良才是。”冯主事：“你话何尝不是？但说是借着办学堂博取些名誉，几文薪混过这句话不打，恐怕要加上多少办学堂的阻力。从来说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能够好名这人总算还息，我们只好善善从长，不说那般诛心的话，来叫人听着寒心。即如我，也想回去设个商务学堂，被你这一说，倒灰了心了。”周翰林：“直斋，你又多心了。你我至好朋友，说话那有许多避忌？我说的不过是那一不知也以维新自命的，你要办商务学堂，这是当务之急，谁说你不是呢？”两人刺刺不休伯集听得不耐烦，早合那桂枝烧鸦片去了。最后，周翰林那句话耳朵边刮过，倒像有刺着自己的心，暗：“他们瞧我不起，将来偏要几桩事给他们看看！”当晚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是一更天气。冯主事要想城，周翰林：“如今是去不来的了。海岱门虽然关得迟，此时也总关了，不知倒赶城罢。”原来京城里面有：“倒赶城”一宗巧法，只因城门关得早，开得也早，三更多天便开了，就好，叫“倒赶城”冯主事是晓得的，因：“我初意只打算到一到，告个罪，就要城，那知谈起来，忘记了明早商里还有许多公事。我昨儿已一夜未睡，加上这半夜，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周翰林劝他几烟提提神。冯主事：“那是我生平最恨的，宁可躺躺，再不它。”

问明日期，伯集叫他们分两天来算帐，只馆、窑是当天开销的。可巧对面客店里有一位河南顾举人，本来约着同伴京的，忽然走来，伯集把方才要帐的情形合他说了。他：“原来太尊不知京里风俗如此。但凡是候选的、会试的到来，他们便起了哄，有一没一的把些东西，嘴里也会说又是怎样好、怎样便宜、怎样有用，还有不肯说价钱的，倒像奉送一般，把他的贷存在客人。初京的人看他这样殷懃，多少总要买他一件两件。及至客人想要京，三五天前，他们是已经打听着了，便蜂拥而至，探探候候，又是可气，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