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着实带得不少。两人都是大爷身分,又是鸦片烟大瘾,晚上不睡,早晨不起。这日总算赶了一个大早上院,一齐坐着簇新的绿呢大轿,前头顶马、红伞,后头跟班,好不荣耀。在他二人以为再要早没有的了,谁知等到赶到院上,司、道已经上去。他二人便发脾气,骂跟班的:“为什么不早叫我们起来?”又嫌轿夫走得慢,回来一定拿片子送他们到仁和县里去打屁股。自从进了官厅,一直没有住嘴的骂人。一家一个跟班,拿着水烟袋装烟,左一袋,右一袋,吃个不了。又因外头传说,署院做官严厉,做属员的常常要碰钉子,便又不时从袖筒里拿出一张又像条陈又像说帖的一张纸头,翻来复去的看,惟恐上头问了下来无以回答。正在神志昏迷的时候,忽见巡捕官拿着手本邀他们上去。
当下刘大侉子在前,黄三溜子在后,一同进去。只因署院穿的朴素,都不当他是抚台。刘大侉子悄悄的问巡捕道:“大人下来没有?”巡捕不便答话,朝上努嘴给他看。刘大侉子立刻跪下磕头。黄三溜子站着不动。巡捕在旁做手势,叫他一块儿磕,省得署院重新还礼。无奈黄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刘大侉子起来他方才磕下去。署院心上已经不愿意。等到行礼完毕,署院举目一看,见他二人都是穿的簇新袍褂,手指头上耀目晶光,也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便知他二人是阔少出身。当下也不问话,先拿眼睛盯往他俩,从头上直看到脚下,看来看去,看个不了。
刘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还晓得一点规矩,大人不问,不敢开口。黄三溜子急了,满肚皮的想要搜寻出几句话来应酬应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熬不住,先开口道:“大人贵姓是傅,台甫没有请教?”署院一听他问这两句话,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庐,不懂得甚么,也不同他生气,笑了一笑,说道:“不错,我姓傅,我的号叫做理堂。你老哥一向在家里做什么的?”黄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问,红涨了脸,不知道怎样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天,一句说不出来。署院拿两只眼只是瞅紧了他,也不说别的。又迸了半天,黄三溜子才说得一句:“职道家里办盐。”署院道:“原来是位盐商,失敬得很!”回过头去,叫人拿个笔砚来。跟班的立刻送上。署院提笔在手,说道:“兄弟记性不好,说过的话要忘记的,请老兄替我记一记。”
黄三溜子是从来不会写字的,一见这个,早吓毛了,迸在那里做声不得。署院道:“不多几个字:不过写个名字,连着一个号,住在那里,一向在家做什么事情,就完了。”黄三溜子急的汗流满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来回道:“职道在路上吹了点风,这两天手上有毛病,不能拿笔。大人要写,我们这位刘大哥,他的书法极好,他在京里的时候,对子也都写过。”刘大侉子见抚院要他写字,便想卖弄自己的才学,于是提笔在手,先把自己练就的履历上几个字,写得明明白白。署院看了,只有一个错字,是二品顶戴的“戴”字,先定了一个“载”字,底下又加两点,弄得“戴”不像“戴”“载”不像“载”
署院笑了一笑,说道:“刘大哥,你这双靴子价钱倒不便宜,想是同红顶子一块儿捐得来的?”刘大侉子还不知道是自己写错,听了这话,忙回道:“职道这靴子是在京里内兴隆定做的。齐巧那天领了部照出来,靴子刚刚亦是那天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换的。”署院听了,哈哈一笑。随手又托他“把黄大哥的履历开开”别的还好,后来写到盐商的“鹽”字,写了半天,竟写不成个字了:“鹽”字肚里一个“鹵”字,鹵字当中是一个“×”四“点”他老人家忘记怎么写,左点又不是,右点又不是,一点点了十几点,越点越不象。署院看了笑道:“黄大哥倒是个小白脸,你何苦替他装出这许多麻子呢?”刘大侉子涨红了脸,不敢则声。一霎写完,署院接过。因他二人烟气冲天,无话可说,只得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