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臬台听了，叹息，又问：“这姓张的医生同来没有？”书办回：“单上张大纯就是他，刚才大人已经问过了。”贾臬台：“刚才他跟着大众上来，说的话都是一样，我却没有仔细问他。如今看起来，倒是这里要的一个人了。你们去把他提来，等我再细细的问他一问。”差役遵命，立时去把张大纯带了来，就跪在女人旁边。贾臬台问了名姓，复问：“死者究竟犯何症？”张大纯：“犯的是伤寒症，一起手病在太经。职员下的是‘桂枝汤’。大人明签：这‘桂枝汤’是职员远祖仲景先生传下来的秘方，自从汉朝到今日，也不知医好了多少人。不瞒大人说：不是职员家学渊源，寻常悬壶行的人，像这方，他们肚里就没有。”

当时选了一个白胡的书办，四个年老的差役跟了去，其余的都留在外面。贾臬台走厅，就在炕上盘膝打坐，叫人把女人带到炕前跪下。贾臬台又叫他仰起来。贾臬台的脸正对准了女人的脸，看了一回，先说得一声：“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个谋杀人的。”女人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喊了一声：“大人，冤枉！”贾臬台：“本司这里不比别的衙门。你若是真有冤枉，不妨照实的诉；倘若没有冤枉，也决计瞒不过我的睛。你但从实招来，可以救你的地方，本司没有不成全你的。平时我们老太太还常常叫我买这些鲤鱼、乌、甲鱼、黄鳝到黄河里放生，那有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拿他大切八块的理呢。你快说！”

时由县拟定罪名，叠成案卷，送府过堂，转解省。当时本县了这案件，问明之后，照例先行申详各宪，所以人犯尚未解省，臬司衙门早经得知。贾臬台一见是谋杀亲夫的重案，恐怕本县审得容有不实不尽，所以格外关心，预先传谕，一俟此案解到，定须亲自过堂。又因受了老太太的教训，说是臬司乃刑名总汇，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所以虽在封印期内，向例不理刑名，他以堂堂臬司，却依旧逐日升堂理事，也算是他的好。

贾臬台：“我不来考查你的学问，要你多嘴！”张大纯不敢声。贾臬台又问：“你看过几次？”张大纯：“职员只看过一次。以为这帖药下去，一定见效的。谁知后来说是死了。职员正在疑心，倒说他女人找到职员家里，要职员赔他的男人。”刚说到这里，女人嘴：“你看一趟病，要人家二十四吊钱，挂号要钱，过桥要钱，还不好生替人家看，把病人吃死了，怎么不问你要人呢？”贾臬台：“看病用不了这许多钱。”女人：“大人你不知，咱那里的先生都是些黑良心的。随常的先生，起码要四吊钱一趟；这位张先生与众不同，看一回要二十四吊。每到一个人家，了大门，多走一重院，要加倍四十八吊，他住城南，咱住城北，他穿城走过，要走两吊桥，每一桥加两吊。大人，你说他的良心可狠不狠！”

闲话休题。单说他的本意，自因恐怕案中容有冤情，所以定要亲自提讯。及至问过原告、见证、夫，都是照实直陈，没有翻动。他心上闷闷不乐，便叫把妇提上堂来。这妇年纪不过二十岁，虽然是蓬首垢面，然而模样却是生得标致，一双汪汪的睛，更为勾魂摄魄。贾臬台见了这女人，虽不至魂不守舍，然而坐在上，就觉得有摇幌起来。自知不妙，赶收了一收神，照例问过几句供。他老人家是奉过老太太教训的，是女人最重的是名节，最要的是脸面。如今公堂之上，站了许多书差，还有许多看审的人，叫他一个年轻妇女如何说得话来。况且这通事情也不是冠冠冕冕可以说的。想罢，便吩咐把女人带厅细问。

女人一见大人如此慈悲，自然乐得翻供，便说：“小女人自从十六岁嫁了这个死的男人，到今年已经第五个年了。咱两再要好是没有的。上年九月，他犯了伤寒病，请城里南街上张先生来家替他看。谁知他的药吃错了，第二天他就跷了辫了。青天大人！你想咱们年纪轻轻的夫妻，生生被他拆开，你说我这以后的日怎么过呢！”说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贾臬台瞧着也觉得伤心。停了一会，问：“庸医杀人亦是有的，怎么他们咬定是你毒死的呢？”女人：“小女人的男人被张先生看死了，小女人自然不答应，闹到姓张的家里，叫他还我的丈夫。他被小女人缠不过，他不说是他把药下错了，倒说是小女人毒死的。我的青天大人，他这话可就坑死了小女人了！”

贾臬台：“从前我到过上海，上海的先生有个把心狠的，是有这许多名目。你们河南地方不至于如此。像这们要起钱来，不要绝绝孙吗？”女人：“可不是呢！”贾臬台又对张大纯：“多要少要，我也不来问你。但是你怎么晓得是服毒死的？”张大纯：“职员被这女人缠不过，职员说：‘你的男人吃了我的药，只会好，不会死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