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2/7)

熊观察学骥，字蔗泉，自楚中归，两目盲矣。其晋接周旋，较胜有目者。居秦淮阁，与余晨夕过从，死前半月，赋《秦淮杂咏》，云：“秦淮三月画帘开，便有游人打桨来。燕不归又暮，几家闲煞好楼台。”“笑语勾留画舫停，红妆绿鬓影娉婷。帘前灯映楼月，十里人家一画屏。”亡后，余哭之哀，作挽联云：“生祭有祠，楚国至今歌善政；风无主，秦淮那可丧斯人！”

三十

己卯秋，陈竹香从都门来，替余长女成姑议婚。所议者曹来殷舍人也。诵其句云：“连铁瓮无边白，山到金陵不断青。”余极赏之。陈以书寄曹。曹欣然允诺。两家已有成说矣，适苏州故人蒋诵先剔嬲不已，遂定蒋而辞曹。嫁未半年，女与婿俱亡。数之不可挽也如是!曹旋词林。

二十六

金坛虞广文景星，康熙壬辰士；年八十余，与余相遇苏州。诗才清妙，都未付梓。《偶成》云：“贫不卖书留读，老犹栽竹与人看。”“将雪论人尚，与梅相对我犹。”《解组》云：“人情验自休官后，我意浑如梦时。”《训儿》云：“偶然为汝父，未免吾儿。”

自称研老人；书扇赠歌者樱桃云：“柳禅已断魂，风空自与温存。歌筵一曲当年事，犹识金环旧指痕。”

二十七

王生同太守母夫人杨氏，江都人，为昭武将军讳捷者之女孙。咏《琴》云：“游鱼浮听，大蟹沙行。”年十九，生生同，十四日而亡。故生同有《十四日儿谱》行世。

壬戌，余与陶西圃镛，俱以翰林改官。陶先乞病。庚午，余亦解组随园。陶与余同踏月，云：“偷得闲是此宵，白门何不琼瑶？芒鞋醉踏三更月，犹认霜华共早朝。”壬申，余从陕西归。陶方起病赴都，见赠云：“草草销魂过白门，故人招我住随园。同看昨岁此时雪，仍倒空山累夕尊。竹压千竿青失影，峰铺四面白无痕。君行万里诗奇绝，何意重逢一快论!”余置酒，路上诗相示。陶读至《扁鹊墓》云：“一坏尚起膏肓疾，九死难医嫉妒心。”不觉泪下。询其故，为一姬被夫人见逐故也。余安其意，适家婢招儿，年将笄矣，问：“肯事陶官人否？”笑曰：“诺。”遂以赠之。正月七日，方毓川掌科、王孟亭太守、朱草衣布衣、吕星垣士，添箱赠枕，各赋《妆》。陶有诗云：“脱赠临歧故人，相携风雪不嫌贫。当他意无多少，未老年华仕。”余和云：“故人临别最销魂，万里携袱被。折长条无别，自家山里一枝。”十余年后，陶从山右迁楚中司，挈招儿再过随园，则女成行矣。时行，小名佛保，亦能诗。《听雨》云：“连朝三日碧苔生，疏馆萧条夜气清。红烛当筵拂帽，听雨到天明。”《雨窗》云：“照枝亚短墙，晓看风雨太颠狂。生憎帘卷危檐近，飘来溅笔床。”佛保泮后，年二十，以瘵疾亡。

二十

圣人称诗“可以兴”，以其最易人也。王孟端友某在都娶妾，而忘其妻。王寄诗云：“新枝胜旧枝，从此无心念别离。知否秦淮今夜月，有人相对数归期？”其人泣下，即挟妾而归。

二十九

余学，年才十二。龚立夫名木者，亦髫年；同复试时，立夫着绣领红，为学使王河先生所呵。今五十余年矣，老而不遇。有人传其《看桂》一首，云：“牡蛎墙碧藓封，连蜷古影重重。晓风过叶微动，夜雨渍来香更。好就曲栏敷坐，时从幽境策筇。天香满院娱清昼，一任泥断客踪。”

二十四

二十二

三十

诗改一字，界判人天，非个中人不解。齐己《早梅》云：“前村雪里，昨夜几枝开。”郑谷曰：“改‘几’字为‘一’字，方是早梅。”齐乃下拜。某作《御沟》诗曰：“此波涵帝泽，无濯尘缨。”以示皎然。皎然曰：“‘波’字不佳。”某怒而去。皎然暗书一“中”字在手心待之。须臾，其人狂奔而来，曰：“已改‘波’字为‘中’字矣。”皎然手心示之，相与大笑。

三十一

宋人咏《五月》云：“为嫌陶令醉，来就屈原醒。”咏《十月桃》云：“刘郎再来岁云暮，王母一笑天为。”两用事，俱清切。近日姜绍渠咏《诸葛菜》云：“至味于今思淡泊，军行到寓农桑。”

余泊邮，邑中诗人孙芳湖、沈少岑、吴螺峰招游文游台；是东坡、莘老、少游、定国四人遗迹。席间沈自诵其《草》云：“山经烧后痕犹浅，雪到消时已。”余甚赏之。屏上有王楼村诗，云：“落日倒悬双塔影，晚风散万家烟。”真台上光景。螺峰云：“楼村以七律一联，受知于宋商丘中丞；遂聘在门墙，列江左十五中，大魁天下。诗云：‘尊中腊酒翻熟，案上联带草书。’不过对仗巧耳。前辈之才如此。”十五中，宰相、尚书，不一而足；惟李百药一人以诸生终。而诗尤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