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余永泽和她在床上闲谈着。他用娓娓动听的低声讲起古今中外一些大作家大艺术家的情故事。那些人怎样生活在的大自然中，怎样为情牺牲一切…他抚着她的发，说着说着，突然带着无限柔情低声问她：“静，还记得吗？我们在北河海边的许多往事。有一次夜里，我和你一块儿坐在沙滩上，一同静静的听着海狼的声音。月亮底下，大海闪着银光，我望着你的睛…你的睛真像海一样又、又亮、又呀！唉，真极啦。望着它，我的心就像醉了一样。静，那时，我真想拥抱你、亲你…我永远不会忘掉那一晚。永远不会忘掉我们在北河的生活。人要永远生活在那妙的诗的境界中该多好呵！”他闭上，沉醉在往事的回忆中。过了一会，他睁开睛，着沉痛的神。“可是看看现实…尘寰，你争我夺，到是火药气味，多么令人痛心…”他又闭起睛，带着朦胧的梦呓的意味抱住静的脖轻轻叹息。

“我不叫你涉！”静也霍地坐起来面冲着墙喊“我现在才明白你讲了大半夜的目的只有两个字…这就是‘涉’！你为什么涉？我是去放火抢劫？还是去找情人谈情？你说得妙动人、天坠，闹了半天只是拐弯抹角地迷惑人、动摇人…你简直是要我的命！”

“挂羊卖狗？…卢嘉川、罗大方、许宁…这些人可能吗？不！不！”她竭力拂去余永泽给她心上投来的暗影“不不要信他的！不要信他的！”她在心里呼喊着、挣扎着，睛忍不住了。

晓燕虽然是不赞成她的，但是她的态度温存、心地善良，她只是不相信，不像余永泽那样的自私和胆怯。因此静站在地上只到了失望的颓丧，而没有像对余永泽那样的气恼。再说，对人可以任地发发脾气，对待朋友可怎么能够拉下脸来呢。

“那不行！”余永泽只穿着衬衣，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小睛里闪着一困兽似的绝望的光焰“你是我的！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早已凝结在一起。我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可是我们不能分裂！不能离开！我不能叫你盲人瞎地去闯！静，明天的游行你是绝对不能参加的。明白不？这是我第一次涉你的行动，可是我必须涉！”

“亲的，我一儿也不反对你正义的行动。”余永泽轻轻抚摸着她的发说“人生活得要有意义我知。可是你太年轻，对复杂的魑魅魍魉的社会太缺少阅历，所以我不放心你。在北河如果不是我们相遇，那还不知要闯什么祸来。你知么？光在我们北大就有什么托派、国家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国民党的一些什么派还不算在内。真正的你所信仰的那个**是很少的。听说清党以后早就没有什么了。真正的革命在哪儿呢？你接近的那些人可靠吗？…知他们不是挂羊卖狗吗？静，我不是顽固不化的人，可是你总不了解我，认为我自私保守。…我心里真难过！”他悲伤地长吁了一气，说不下去了。

他们争吵着，闹得公寓里的邻居都不能安睡。有的人就声咳嗽起来，他们才渐渐安静下去。

两个朋友相对无言地怔了一阵，静只好怏怏地跑回家来。

“泽，你不要破坏我的信仰好不好？”过了一会，她振作起来，决然地说“你折磨得我够瞧了，我相信他们，我一定相信他们！如果我错了，我自己负责；如果因为这个我变坏了或死了，我谁也不怨！”

这一夜林静整夜没有睡着。天刚亮，她望望旁熟睡着的余永泽，就悄悄爬起了床。好像小偷一般蹑手蹑脚地脸也没洗就溜门去…她怕吵醒他，他要真的再拦她，闹得四邻皆知是很糟糕的。

小屋里寒未退，夜是寒冷的。而且窗外刮着北方猛烈的风沙，震得窗纸发沙沙的响声。静挨着余永泽瘦削的肩膀，她陡然觉得心里一阵发冷。

也别太相信那些左倾的人的话了，读书是最要的。什么社会主义苏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听着余永泽的叙说，那丽无边的大海，大海上的明月和银波，真的在静面前漾起来了。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情地看着他：“是，泽，那真是呀！”但是当听他说到最后，说到了现实充满着火药气味等话的时候，她才警觉起来，慢慢回了自己的手，小声说：“泽，别总叫我为难好不好？你应当了解我。…当然，我忘不了北河，我们在那儿初次认识。”她的心里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她既将来，又不能忘掉过去。在她的心灵，未来和过去是两个相反的互不相容的极端，但却同时在她心里存在着、混淆着。

她到北大女生宿舍王晓燕那儿洗了洗脸，又动员她去参加，她还是不去，她就一个人到北大红楼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