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通饭店。我丈夫没有一同来。到我那儿去吧，咱们可得痛痛快快地聊聊！”

“不，我有要事，要赶快到一个亲戚家去。改日再来看你。”静决地拒绝到白莉苹住的地方去。她提起了放在椅上的小提包就要走。

“哪儿也不许去！”白莉苹不由分说，抢过她手里的提包，拉着她的手就走。走番菜馆的大门，喊过两辆车，价钱也不讲，就叫静上车。直到看到她噘着嘴坐上了车、车夫拉车跑起来了，她这才笑嘻嘻地对坐在前面的静说：“小林，咱们患难之，过去多么亲密…现在你难还不相信我呀？得啦，跟我走，保你一会儿就笑起来了。”

“没有。”静虽然因为提起了往事，恢复了一些对白莉苹的情，但总是觉着别扭，对她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的亲切自然。

静的脸绯红了。多少令人难忘的往事，长久埋藏在心底的隐秘的思念，被白莉苹轻轻地一提，一霎间竟全在她心里复活了。她轻轻说：“他被捕一年多啦…”

静笑笑，没有答腔。喝完蔻她站起就要走。白莉苹一把她坐下：“傻孩，咱们难得见面，过几天我就回上海啦。到我那儿去玩玩吧。明天，咱们一起去看许宁。…又没有人等着你，着急到哪儿去呀？”

“你住在什么地方？”静随便问了一句。

“呵！他也被捕啦？好家伙！闹革命真是…”她惊讶着，但没有说完她要说的话就转过脸对帘外用英语喊茶房：“博外！两杯蔻！”她用纱帕抹抹红，眯着睛一笑“小林，我问你，你结婚了吗？”

要是我呀，一天没有男人也不行！…来，让我给你介绍个好丈夫，好好的快活快活。”

“没有。”

白莉苹住在利通饭店二楼一阔气而舒适的大房间里。

“不行！”白莉苹在梳洗间俏声喊着，一下冲了来又拦住了静。她这时换了一华丽的白绸睡衣，拉着静，把她推坐在沙发上，然后向静的脸轻轻了一把，俏地笑：“你呀，小林，真是傻孩，哪儿我也不许你去！”她

白莉苹款款一笑：“于一民这孩真糟糕！像只绿苍蝇钉住我没完啦，我到上海他跟到上海；我到南京，他跟到南京。成天价喝醉酒就来向我读他的歪诗…什么呀，恨呀，泪呀，灵魂呀…真麻！他住在亭间里，没了钱就来向我借。我又讨厌他，又可怜他…王健夫吗，这小了官，而且官派十足！无政府主义者变成了捧政府主义者啦。有一回我在南京路上碰到他，他挎着一位登太太，大模大样连招呼都不招呼就过去了。我也懒得答理这丑东西。只有许宁，你知吗？他被捕啦，判了徒刑。糟糕！前几天我去看了他一趟，剃着光，穿着和尚样的囚衣，把个漂亮小伙糟踏得不像样。”她向静妩媚地一笑“小林，你知吗？我过他，现在也还有喜他。为他，把罗大方还气坏了。可惜现在没法再和他玩玩。喂，卢嘉川呢？你们好起来没有？”

“有人吗？”

趁她说到这儿，静问她：“于一民和王健夫什么哪？”

静刚刚坐在凉而豪华的大沙发上，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起来：“梦一样，我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了？”她迷惘地自个儿问着自个儿，忽听白莉苹在梳洗间里喊她：“小林，过来洗洗脸，打扮打扮！”

白莉苹拍拍静的肩膀，咯咯笑着：“小林，你真是怪。

白莉苹叫了两份西餐、几样茶，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谈话。从谈话里静知白莉苹参加了上海一个影片公司作演员，演过两片，就嫁给了影片公司的经理作第二个太太，过着阔绰生活。不过，对于这生活，她似乎也到了厌倦无聊，倒时常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和朋友。

静懊丧得一言不发。她真想发起脾气下车去，但又压制住自己：毕竟这是过去的朋友，而且她也革过命。和许多革命的朋友有过联系；再说人家那么情…想到这里，她的气渐渐消了。

静站起说：“不用。我现在先去一下，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容静分说，让她上了车，一直拉到北平最大的西餐馆…撷英番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