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季咸走近壶子面前,瞪眼一瞥,大吃一吃,回头便逃。壶子说:“快追他!”
列子迟迟疑疑,追出门去。过了一会,回来,喘气报告说:“没影啦,跑掉啦,他跑得那样快,我追不上。”
壶子说:“刚才我故意向他显示动静皆绝的无象之象,让自我消失,让灵魂虚空,一切顺从他,不晓得有我,不知道有他。他是陂陀我是土,土随陂陀而高高低低,连绵成山脉;他是狼涛我是水,水随狼涛而起起落落,漫衍成河流,陂陀不晓得土在哪里,狼涛不晓得水在哪里,季咸不晓得我在哪里。无象之象使他惊吓莫名,所以逃跑。”
列子想起老聃的《国王颂》的结尾:
他不制定死板的政策和法令,
总是顺从自然的变化而变化。
他游心在非实现的逍遥王国,
在云之外,在天这涯。
列子说:“我懂了。老师,你才是英明的国王呀,逍遥国的!”
壶子静坐,合目不语。
列子想到自己误信巫师小道,未能精通大道,辜负了老师的教诲,等于白学了,感到惭愧,决定从头学起。当即收拾行李,拜别壶子,回故乡去。此手闭门,三年反省,在家顶替妻子干活。先是放下丈夫的架子,烧火做饭,干啥都行。后是放下人类架子,饲猪周到,如厨子侍候主人。在外做事情,下讲亲疏,不论贵贱,不管是非,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待人接物,不繁文缛礼,不装腔作势,任其自然,葆其天真。独立自主,不去攀附不求人。看破红尘乱纷纷,既不同流合污,也不立异标新。不隐而隐,恬淡清贫过一生。
不贪虚名,不玩谋计。国事不必一手抓,不必包办代替。心思不可滥用,发明种种主义。记住,智巧终归是凶器。
要晓得天下事无穷无尽,你最好悄俏做不响不声。尽自己之所能,切忌拼命斗狠,硬要求成,纵然成了,也是犯险,值不得你自夸自矜。记住,虚心才是真英明。
你看,至人之心镜子似的亮堂堂。你去照他,他不迎来,虽然你是国王;你不照了,他不送往,立刻把你遗忘。他客观的反映物象,而不收藏,所以镜子照人年年老,人不能把镜子照伤。记住,心虚命长。
海北海,同样的早潮晚汐,躁动不安。海水上波狼的狂跑,倏忽而逝。南海国王,北海国王,同样的生就海水性格,喜爱狂跑运动,所以一个名倏,一个名忽,也就是高速度。
南海北海之间,一片莽莽大陆,是中土国。中土国生就陆土性格,喜爱清净无为,不躁不动。无知无识,所以名浑沌,也就是糊涂。音读讹了,便成混蛋。混蛋也好,糊涂也好,浑沌不计较,他心头明白:“俺名昆仑。”他照料中土国,春花秋实,鱼跃鸢飞,无为而治。
奈何南海北海倏忽二王最怕寂寞,所以早晚驾乘潮汐,一个北上,一个南下,每天两次跑到中土国来开碰头会,说是交流新潮汐的信息。中土国王浑沌尽地主的义务,每天两次设宴招待倏忽二位贵宾。至手他俩交流一些什么信息,浑沌从来不感兴趣,显得呆头呆脑,瞌睡未醒。
一日,倏忽二王研究怎样报答浑沌。倏说:“人有七窍;两眼看物,双耳听声,一口饮食,两个鼻孔呼吸。唯独这位老兄可怜,一窍不通。应该帮助他呢。”
忽说:“是呀。应该让他看看海洋,同时听听信息,尝尝美昧,呼吸一点新空气。”
于是他俩决定给浑饨开窍。
浑饨仍然瞌睡未醒,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