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卒也，而将，军自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其，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孰与起？”文曰：“不如。”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孰与起？”文曰：“不如。”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孰与起？”文曰：“不如。”起曰：“此三者，皆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柰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彊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柰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彊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卻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彊。故楚之贵戚尽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立，乃使令尹尽诛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馀家。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顾而谓吴起曰：“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孙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孙名武，是齐国人。因为他通兵法受到吴王阖庐的接见。阖庐说：“您的十三篇兵书我都看过了，可用来小规模地试着指挥军队吗？”孙回答说：“可以。”阖庐说：“可以用妇女试验吗？”回答说：“可以。”于是阖庐答应他试验，叫中女，共约百八十人。孙把她们分为两队，让吴王阖庐最的两位侍妾分别担任各队队长，让所有的女都拿一支戟。然后命令她们说：“你们知自己的心、左右手和背吗？”妇人们回答说：“知。”孙说：“我说向前，你们就看心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左，你们就看左手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右，你们就看右手所对的方向；我说向后，你们就看背所对的方向。”妇人们答：“是。”号令宣布完毕，于是摆好斧铖等刑，旋即又把已经宣布的号令多次重复地待清楚。就击鼓发令，叫她们向右，妇人们都哈哈大笑。孙说：“纪律还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又多次重复地待清楚，然后击鼓发令让她们向左，妇人们又都哈哈大笑。孙说：“纪律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现在既然讲得清清楚楚，却不遵照号令行事，那就是军官和士兵的过错了。”于是就要杀左、右两队的队长。吴王正在台上观看，见孙将要杀自己的妾，大吃一惊。急忙派使臣传达命令说：“我已经知将军善用兵了，我要没了这两个侍妾，吃起东西来也不香甜，希望你不要杀她们吧。”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孙兵法，一十三篇。人既斩，良将得焉。其孙膑脚，筹策庞涓。吴起相魏，西河称贤；惨礉事楚，死后留权。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