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为范睢必报其仇，乃详为好

”秦王跽曰：“寡人原闻失计。”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于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于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于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赐之。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于王，天下之事皆决于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岂有客习于相君者哉？”范睢曰：“主人翁习知之。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于张君。”须贾曰：“吾病，车轴折，非大车驷，吾固不。”范睢曰：“原为君借大车驷于主人翁。”

范睢归取大车驷，为须贾御之，秦相府。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通于相君。”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何也？”门下曰：“无范叔。”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者。”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袒行，因门下人谢罪。于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于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于荆也。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于齐而恶睢于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于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綈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王不如收韩。”昭王曰：“吾固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对曰：“韩安得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则巩、成皋之不通；北断太行之，则上党之师不下。王一兴兵而攻荥，则其国断而为三。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王曰：“善。”且发使于韩。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东伐韩少曲、平，之。

范睢日益亲，复说用数年矣，因请间说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陵、泾，不闻其有王也。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使不报，华、泾等击断无讳，陵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乎？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政適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齿齐，王，擢王，县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陵、华、泾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且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孙也。”昭王闻之大惧，曰：“善。”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陵、华、泾君于关外。秦王乃拜范睢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以徙，千乘有馀。到关，关阅其宝，宝珍怪多于王室。

秦封范睢以应，号为应侯。当是时，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因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师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少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于计疏矣。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王曰：‘文为之。’大臣作，文走。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不如远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国之而天下之枢也，王其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昭王曰：“吾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柰何？”对曰：“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怀。后二岁，邢丘。

须贾辞于范睢，范睢大供，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饮甚设。而坐须贾于堂下，置舛蛊淝埃令两黥徒夹而之。数曰：“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范睢既相，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车一日晏驾，君虽恨于臣，无可柰何。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于臣，亦无可柰何。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于臣，亦无可柰何。”范睢不怿，乃言于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于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今臣官至于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于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范睢于是散家财，尽以报所尝困戹者。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