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带在身上呢?最痛快、也是最有意义的结局是--一梭子弹打死几个敌人,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她正坐在高粱秸后面胡思乱想着,猛地,笃笃笃的大皮靴声就在离她几步以外响了起来。她一惊,所有的意想飞逝了,她竖起耳朵倾听这声音是不是正走向这个高粱垛--只不过是戳在墙边供主人随时取用的不多的几捆柴草。假如敌人来取柴,只要随便哪捆一挪动,她就会立刻暴露在敌人的眼前…还有,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听说过,为了寻找隐蔽的八路军,敌人用刺刀向柴垛、向草堆,甚至向戳在墙边的高粱秸、玉米秸乱刺。她刚到平原就听说过,文工团的一位女团员就是藏在高粱秸里,被敌人用刺刀刺死的。
道静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一片混沌--连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的寒冷感也消失了。除了大皮靴声不时沉重地在她耳边轰响外,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天早就大亮,太阳已经升起。过了好一阵,寒冷似乎减轻,她的脑子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敌人就住在这个村庄里,自己钻进了虎狼窝。幸亏遇见了那两个老人,不然…她不敢想下去。
除了大皮靴声,不时还有开着下流玩笑的混浊声传过来。这是支伪军队伍,他们和她的距离不过三、五米…
一分一秒,时间好难熬。也许已经快到中午了,大皮靴声消失了,街上的声音才静下来。道静正在诧异,忽然高粱秸动了一下,一个老头儿探进头来,低声对道静说:
"快,快!快出来跟我走!"
道静浑身像根木棍僵直了。好不容易才扶着砖墙站起身来。刚站稳,她就像弹簧般弹跳着冲出了柴禾垛。老头一把拉住她,几步就把她推进高粱秸旁的一个小门楼里。门洞里站着一位白发老太太,她一把拉住道静,嘴都不张,急急向院里走去。
老头儿跟着,三个人谁也不出声。一直走过两进院子,终于把道静领到最后院的一间小屋里。
进屋后,老太太指指小炕上放着的一叠干净布衣服,含着笑意开了口:
"闺女,快换上。看你身上的衣裳又湿又脏,还有那么多的柴禾叶子。换完衣裳,再洗洗脸。瞧你那脸上,一道子灰一道子黑的…"
道静顺从地换了衣服洗了脸;看小炕桌有一大碗水,也不管是什么水,她端起来一仰脖几下就喝光了。这时站在门外的老头儿走进屋来,对老太太说:
"七婶子,这位同志就交给你啦,保安队还没走,我还得去应酬他们。"说完,也没和道静打招呼,老头儿转身走出屋外去。
"闺女,你受惊了!一夜没睡,累了吧?吃点儿东西,你就倒在俺这小炕上睡上一觉--那伙子汉奸队要来了,俺就说你是俺闺女。"说着话,老太太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白面条递到小炕桌边。道静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肚子不知是饿,还是怎么的,一阵难过。喝了些面条汤,她倒头便睡。老太太给她盖上一条厚棉被,还替她把被角掖好。当掖被的时候,林道静忍不住伸出手来用力握了一下老太太粗糙的手--她心中多少感激的话,都从这只手上流泻出来。
不知睡了多少时间,道静被一阵唧唧喳喳的谈话声惊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