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向段延庆道:“孩子,给我孩子!”
段延庆看到阿碧言语之间满面凄然欲绝的神情,不禁天旋地转——这神情,竟与刀白凤死前的神情一般无二。他一呆,将襁褓递了过去。
阿碧将孩子揽在臂弯之间,见孩子啼哭不止,遂对段延庆道:“孩子饿了,你转过身去,我要给孩子喂奶!”她语调甚是生硬,浑不似是在对这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大恶人”讲话。可平生杀人无数的段延庆此时却似被一种什么力量控制住了,默默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阿碧待怀中的婴儿吃饱,系好衣服,顺手拾起了慕容复遗下的那柄长剑,掉转剑尖,低低叫了两声“公子爷”牙关一咬,将长剑刺入了自己的小腹。段延庆听得声音不对,连忙回头看时,已然晚了。他望着眼前的场面,不由得痴了,竟脱口叫道:“白凤,你别死!”
却听阿碧费力地道:“公子爷或许做错了许多事,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杀他,这样最好,一了百了。但孩子是无辜的,我再陪上我自己一命,求你放过这孩子,将他带大…”她缓了口气,抬手摸着婴儿的脸,叹道:“苦命的孩子,天注定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自己走了…哼…慕容,慕容,贪慕荣华富贵,最终难免枉送姓名…娘不要你…不要你姓这个姓…你随娘…随娘姓独孤罢…你…你注定要…要孤独一生…”言语间,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段延庆上前,欲为她点穴止血,阿碧却尖声叫道:“不许碰我的身子!”段延庆一呆,愣在那里不动。阿碧用手指蘸着伤口上的鲜血,在襁褓上一笔一笔地写上了“独孤超”三个字,然后将襁褓放在地上,说了声:“公子爷,阿碧来伺候您了!”说着便拔出了插在腹中的长剑,鲜血直喷,喷了段延庆一头一脸。
段延庆透过蒙在眼前的鲜血,依稀看到阿碧拼尽全力爬到慕容复的尸体旁边,便即不动了。她尸身后面,拖着一条殷红的血迹…
他脑中“嗡”了一声,向后倒退几步,险些坐倒。仇恨,一下子从他心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襁褓负在背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孩子养活。但自己一个废人,想照料孩子是不可能之事。他前思后想,终于把心一横,打定主意——去天龙寺,就算自己被他们千刀万剐,也要求寺内众位高僧帮他这个忙。
段延庆一把火烧了慕容复和阿碧隐居的小茅屋,向着火窟之中拜了三拜,转身向天龙寺而去…
段延庆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讲完,便即住口,默默坐在一旁。王语嫣想起表哥一生为兴复大燕,置亲人朋友于脑后,最终如此收场,不禁怔怔地流下泪来。段誉则想:“爹爹妈妈因慕容公子而死,但现下逝者已矣,又何必深究?何况慕容公子本来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被权欲迷了心窍罢了…哎,想想他也挺可怜的,不过九泉之下仍有阿碧姑娘这样的痴情女子相伴,也算不枉此生了。”想到这,不禁望望身旁的段延庆,看着他死尸般僵硬的面孔,心下不禁升起一阵怜悯之情:“他不也向慕容公子一样么?…但他的遭遇可比慕容公子惨得多了。”
“北乔峰,南慕容”本是响誉中原的武林英豪,而今却均已逝世。但萧峰为国捐躯,死得英雄壮烈;而慕容复众叛亲离,落得发疯而死,却显得颇不光彩。然则生死之间,高下立判。慕容复虽是死于段延庆之手,但究其本源,却是为包不同的冤魂震慑。“非也非也”泉下有知,也应该瞑目了。这岂非冥冥中自有天数?
众人正嗟叹间,段延庆忽道:“枯荣大师,正明贤弟,这孩子是慕容氏的唯一血脉,盼你们好好照顾…我段延庆恶贯满盈,今日应受恶报!”说着,抓起铁杖,猛然间向自己的胸口点落。
天龙寺众僧见段延庆突然自尽,来不及出手相救,只得齐声声大叫:“不可!”王语嫣通晓各派武功,心中自然知道对段延庆这一杖如何化解,但自己一个弱女子,却半招也使不出来,情急之下,也只得开口大叫“哎哟!”可就在众人的一片喊叫声中,只听“铮”的一声激越的清响,段延庆的铁杖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当”的一声,笔直地叉进了青砖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