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以为意了,李益做他的女婿已成为定局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婿有半子之份,休戚荣辱,息息相关,他像一般老人一样,对子女的傲态,转而抱着激赏的心情了。
躲在门外偷听的雅萍吁了一口气,飞也似的跑去向卢闰英报告好消息了。
卢闰英刚要把卢安打发去开发两处的赏钱,听见了这个消息,三个人心中的一块大石都落了地。
卢安笑着道:“小姐,咱们家这位姑爷可真了不起,天坍下来,他也能一手撑起,老爷刚回来的时候,神气怕人极了,差点没要杀人,奴才吓得连话也不敢回,姑爷进来的时候,奴才还捏住一把冷汗,那知道不消片刻的工夫,居然把老爷给说得眉开眼笑。小姐,奴才这件事总算没办砸,您是否多赏一点,把这件事做得轰轰烈烈…”
卢闰英也是心花怒放,笑骂道:“该死的奴才,难道你这一次捞得还少了,我挑你送钱去,你至少也得打个七折八扣,这是一向的规矩,你以为我不知道?”
卢安忙道:“小姐,这一次事情非比寻常,奴才绝不是为自己争,而是因为那关系着老爷的政声圣眷,奴才争多一点是为了事情的风光好看,绝不敢私自落下一文,您要是不信,可以叫个人跟着奴才去看着。”
卢闰英笑道:“你会这么好心肠?”
卢安正容道:“小姐,钱是人人喜爱的,可是奴才却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只要老爷跟姑爷的官运亨通,往后还怕没有奴才赚钱的机会?所以这一次,奴才绝不敢中饱一文,完全实领实付,让那些人更高兴一点…”
卢闰英明知他说的是鬼话,但在心情畅悦之下,仍然吩咐账房,在每一处多加了一万的封赏。
卢安混身轻快地领着钱去了。
卢闰英这才对雅萍道:“老爷跟李少爷还要商量机密大事,你快把小书房整理一下,点心汤水,吩咐厨下准备着,还有李少爷今天会歇在小书房,你还得把被褥换上新的,别躲懒,快准备去!”
雅萍忙不迭的去了,卢闰英却笑吟吟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也准备着,她记起了李益在车中的话,今晚很可能会到她的香闺中来幽会。
想到这儿,她的脸就红了,但心中是兴奋的,虽然她还没有正式出嫁,但自觉也是个新婚的少妇了。
她也怀着新妇的心情,良人外出小别,急急地期待着新郎的归来。
然后她又想着,如果李益不便前来,自己过去是否适合,是不是会被李益看不起…
她想得很多,也很大胆,但是不管如何,她是很殷切地期盼着今夜的幽会的,虽然跟李益见面到现在,不过才两天一夜而已,但是,这两天一夜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得使她一刻都离不开李益了。
可是她也尝到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苦况了,因为李益这一夜不仅没有来赴幽会,连她去移樽就教都没有办法。
因为卢方跟李益谈得很高兴,两人先是研究了于尚书给李益的那封私函,逐一斟酌后。
发现就凭信中的言行,再证诸几个人耳闻目睹,于善谦在皇帝面前对李益的批评,只要公开一对证,相信于老儿脸皮再厚,也无颜立朝了。就是他厚着脸皮赖着不去,他这种人前一副咀脸,人后的一副面目反覆小人行径,今后在皇帝面前,说话也要大大地打个折扣,不再会那么受重视了。
于善谦那封信,为了要博个虚心下士的美名,以及乐于闻过求教的雅量,写得非常诚恳谦虚,对李益的博学多闻,以及敢作直言批评,大大地表扬称赞一番。又说自己以前为小人所愚,为虚扬之辞所淆,所作唯闻颂扬,不见谪贬,才在词句上犯了那么多的错,因此对李益的指正万分感激,更希望李益以后多多匡正他的错失。
更过份的是他对李益的才华。及实事求是的做学问态度,特加赞赏,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为李益多方面推荐,以期不负朝廷之寄重,尽到为国举才的人臣之责。
这么一封信,如果不是深知于善谦为人的人。看后一定会深深感动,而认为他是一个胸怀坦荡,待人忠厚的恂恂长者,李益也确曾为这封信感动过。
可是于善谦没料到一件事,就是他在皇帝面前批评李益的话会给李益自己知道听见的,他在作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李益后来会有名动公卿的一天。从明天的安排,谈到卢方在朝正中的一些难题,小书房中的资料很齐,较为重要的公事,卢方都留在家中的。
李益就在灯下;约略地看了一下,稍有不明的问两句,然后必有一番应付疏通之策。而李益想出来的办法6不仅情理兼顾,而且十分妥当,这使得卢方大为折服激赏。
卢夫人从刘家回来,也就是为了卢闰英与李益下午在娼寮酒楼上的种种想作一番询问的,可是没等李益作解释,卢方已道:“夫人,这个不要你操心,我全知道了,而且是我授意他们这样做的。”
卢夫人自然很感意外地道:“怎么是老爷叫孩子们去的,那可为什么呢?刘大哥回家后提起了这件事,也很不高兴,他认为大姊叫英儿去固然不当,及是英儿从那儿偷跑出来,却在外面胡闹成那个样子,似乎太不给他面子了,害得我陪尽了小心,直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卢方笑道:“姊丈那儿我明天自会解释,大姊要不高兴就由她吧,根本是她不对,明知道我无意结她儿子那门亲,偏要在外面胡说八道,想造成形势,英儿去磕个头已经尽了礼数,给她面子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夫人,你辛苦了一天,去歇着吧,我跟十郎还有事要商量。”
卢夫人对丈夫十分尊重,听说卢方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毫无不怿之熊,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私心之间,她是属于李益的,因为李益毕竟是她的内侄,也是她崔家的亲戚,更是唯一可以拿出来的亲戚,能够把女儿嫁给李益,亲上加亲,她是千肯万肯的,唯一耽心是李益不能称丈夫的意。
现在见到了李益如此受到卢方的重视,她感到莫大的安慰与光采,而且她很见亮,知道他们男人要商量公事,所以快快地走了。
本来她是想去问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的,可是她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的经课是不能少的,今天已经耽误了,在刘家听了那个消息,她担了满腔心事往回赶的,难得卢方没为这个发脾气,她觉得更该去谢谢菩萨。忙着到佛堂去诵经了。
卢闰英在急急地等,可是只等到了雅萍,她是被卢方遣回来的。这个小丫头显然不知道小姐的心事,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却兴奋地道:“小姐,老爷与姑爷越谈越高兴,两个人直笑。姑爷真的了不起,老爷从没对人这么热络过。”
听说新郎受到了父亲的重视,卢闰英心中是高兴的,啐了一口气道:“小鬼头,那只是夫人的一句话,为了搪塞姑太太缠夹的,事情还只是在进行,你怎么顺口就乱称呼了。”
雅萍笑着道:“这可不是婢子信口乱称呼。夫人在刘家对人宣布了,难道还会变卦不成;何况这是老爷自己叫的称呼,他打发我回来的时候就说了--你回去睡吧!这儿不要你侍候了,今夜我们翁婿很可能要谈到天光呢,你去告诉夫人一声,说我不回房去了。”
一半是高兴,但一半也有点惆怅,卢闰英道:“那你上夫人那儿去过了没有?”
“去过了;夫人还在佛堂里,我没敢进去打扰,只告诉了侍候的雅莲姊。小姐,你真是好福气,前世不知做了多少善事,才修到这么一位好姑爷。”
话是甜蜜的,心是空虚的,卢闰英只得拿她开胃道:“我好福气,难道你福气差了,我要过门,难道会撇下你不成?快去挺尸吧,别睡扁了头,老爷既然不回房,明儿一早还要上朝,你得赶去侍候呢。”
雅萍为了要带她过去那句话,没来由地也红了脸,低声道:“误不了事的,每次老爷歇在小书房我都是把更漏挪到我的头上,在四鼓的地方,把栓子给拔了,到时候一定会醒过来。”
卢闰英听得莫名奇妙“你说什么外国话?”
雅萍笑道:“这是婢子自己发明的,因为后园不准打更的进来,听不见打更,怕误了老爷上朝,所以把铜漏在四更的地方钻了个洞,平时用插子塞住,如果要我侍候老爷早朝,就把栓子给拔了,到时候就会滴在我的脸上,醒过来刚好去通知老爷起来准备。”
卢闰英笑笑道:“看不出你这小鬼还真有一手,难怪我说你怎么像头报晓鸡似的,从没误过事,明儿起来的时候,别忘了叫我一声,我也要跟去看看。”
雅萍笑道:“小姐,现在已经快二鼓了,你也累了一整天,好好的歇着吧,明儿有法子去侍候就行了。”
“平常可以,明儿可不行,因为十郎也歇在那儿,爹起来了,他也不能再睡着,我当然要去招呼着,他那个人很注意细节。今天白天,就是为了我没照应他用饭就走了,他才跑到外面吃饭去的。”
“姑爷原来是这个生气呀,那也未免太小心眼儿了。”
“雅萍,不许胡说,这正是他可敬之处,一个男人原应有他的尊严,你见过多少官做得比他大的人,到了我们家里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没一个有骨气的,富贵不淫,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雅萍笑道:“姑爷是大丈夫,小姐就成了小妇人了。”
卢闰英脸上一红,以为她已有所知觉,晓得了李益与自己的私情现在拿她来取笑了。
雅萍虽然是她的贴身侍婢,将来也注定了要跟她一起陪嫁过去的,两个人的关系自是非常密切,就好像霍小玉与浣纱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卢闰英一向尊严惯了,她对雅萍固然视为心腹,但仍有距离的,主婢属从的界限仍是分得很严,虽然她对雅萍有时开开玩笑,但始终是以上对下的口气,近而不狎,这是卢氏门中的规矩,卢方是带兵官出身,把君子不重则不威这句话奉为圭皋,治家也如此,上下之分很清楚,绝不容有所混淆。
雅萍很乖巧,但也只是凑趣说两句乖巧话讨好,从没有像这样放肆与大赡的。
因此心虚的卢闰英在羞愧之后转为恼怒了,脸色一沉:“雅萍!你说的是什么话?”
雅萍惶惑了,她看出卢闰英不但生气,而且是很生气了,急忙忙地道:“小姐,婢子没有说什么呀。”
卢闰英的脸上寒意更重:“什么叫小妇人?你说说看。”
雅萍一怔:“妇人不就是女子的意思吗?小妇人就是小女子,我见到小姐读书时学对句,常念什么天对地,风对雨,大陆对长空,小姐说李少爷是大丈夫我才给对了个小妇人,这难道不相称吗?”
看雅萍的样子,似乎不像在为某些特定的含意而辩白,她说那三个字也好像没有别的意思,卢闰英倒是有点惶惑了,但是她仍然要再问下去:“很相称,只是你怎么想起会把我形容为小妇人的?”
雅萍道:“小姐平时何等娇贵,就是在老爷夫人面前,也难得低头的,可是您对李少爷,却处处周全,低声下气,完全忘了自己似的,因此婢子才想到了这三个字。”
卢闰英吁了口气,原来只是自己的多心,这丫头虽然聪明,却没有真正读过书,一知半解,以前也经常用错成语,只是今天巧合了而已。
她想到了李益所说,少女变为少妇后,变得最多的就是心理的状况上看来真的有点道理,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疑神疑鬼过。雅萍还引用过更为荒唐的成语,那时由于心中无事,仅只一笑置之,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看来以后倒真是该注意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