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虔全神贯注在那画上，正在神之际，想不到杜甫会来，闻声惊顾，愁眉顿展。忙把笔往案上一搁，拉杜甫双手，：“好些天不曾见面，杜兄光景怎么样了？我由前天起就要寻你去；偏把我得一步也走不开。别人的事还可推托！王命怎敢违抗？赶了两天一夜还未完工。心正发急，你来得太好了。请坐，请坐！”

郑虔一面劝酒，笑：“还是，郑虔还是郑虔。今天我们还是只谈诗文书画和李自、岑参，连严武都可不必，别的更

杜甫接：“名非幸致，能全晚节固极艰难，使常保令名，不受污染而不遭人忌恨也非容易。由吾人守到世接都是疏忽不得。这些求画的虽然多是小人，你以诗文书画换他笔，于心无愧。休说刚有名望便崖岸自，不是好事，便像你近年那样稽玩世也非所宜。稍破此辈铿，使你衣无忧，挥洒烟云，更添妙墨。多留几张好画传之后人也大佳事。暂时当然画不这许多，你不会照来人先后约期卷么？”

郑虔忙问：“你是怎么知的？”

杜甫笑：“你转便可迁往新居，不会再居陋巷斗室了，这样话还是少说为妙，知的虽能明白原所受的世路辛酸，不知的还当你有意虚矫，不近人情呢。”

杜甫这才看以前在此寄宿夜话的破旧短榻也堆满了锦绣罗绮和各各样的礼，忙拦：“你不要忙，床边也可以坐。”

杜甫见他内里衣服已换新，外面仍着作画时穿的那件五颜六、斑痕狼藉的破旧布衫，也未梳，满乌墨，脸上还挂着两条彩痕。说话又急又，神情甚怪，知其用心太过，又因自己一来兴所致，好生动，笑：“郑兄久困风尘，今日果享盛名，可喜，可贺！”

郑虔见杜甫还在立谈，才想起床上堆满了东西，忙赶过去一阵推。

郑虔笑：“这话也只是对你说说，怎会为外人？你看人情冷、世态炎凉到了什么地步、共只三四天的光，朝中亲贵和一些富商豪族来买画的竟会络绎不断。那年跑遍长安，一张也没卖去的旧画，会被他们行买光。最可笑是，那几个以前只肯买我素绢的市侩，竟连我近年糊窗的两张破画都揭了去。预送笔的更多，连接待都来不及。我奉诏要在日内赶两张画送去，无奈这班有钱人此去彼来，絮聒不休。有的并还不由分说，放下笔礼就走，喊都喊不回来，想退还他都是难事。终日碌碌，其何以堪？”

杜甫觉着所说有理，慨然叹：“说起来也实难怪。不过，你以前未受当今知遇，往来的人不多，还不妨事，今后难免不与朝中贵人来往，应付他们还是谨慎些好。我是吃过苦的了。”

郑虔兴：“岑兄那日同你来访，还赠了我二十两，不料送你这许多，如此，真叫那些自命才的守财愧死！等我画完御，就可和你朝夕盘桓了。”

杜甫先以为郑虔有病，或是了什么变故，不愿见人。后见郑妻母女面有喜，郑虔又是这等气，心方不解，人已走，目光到，竟有目迷五之。这外间屋本来不大，共总只有一张矮大桌和一张裱画的案板，上面竟堆满了许多绢帛财，好些堆放不下的还放在地上，等探往里一看，郑虔背朝外，面对着一幅未完的画，右手拿着画笔，朝鬓发上，似在构思，又似在那里生气情景。当时明白过来，心神大定，低唤了声：“郑兄！”

杜甫便把王倚的话说了。

杜甫便将岑参赠银经过说了。

郑虔笑：“其实你情和我差不多，勉忍耐也只一时，一个不巧，仍要发来。这些话你我都会想会说，但都到时不由自己。不要再提了。你这多日来到底怎么过的？”

杜甫知他奉诏甚急，恐误限期。正想设词起，耳听郑妻去开门，引两个邻人，端来桌椅用，酒也早准备停当。知难脱，只得同了郑虔人座。

郑虔气：“我辈有时兴酣落笔，原由平日多所蕴积，乃能景生情，因比兴，发为诗画，付之笔墨。请问你所写的好诗，哪一首是专为应酬随便写来的？画和诗文原是一理。休说大地山河、幽崖涧谷，与乎风云月之奇，不是亲经历，有所会心，写不来；便是鸟虫鱼之微，如果不经随时留意，仔细观察，明白它的成长变化，它的神意态，也决不能活跃纸上。即便能够依样葫芦，也只貌似神非，了无生气。徒使识者齿冷，画它则甚？我每有新作，总觉今是昨非，以前所写多有谬。常恨自己功力大浅，你怎么说这样话来？要一张画一张原非难事，只是暂时敷衍卷，非但贻笑大方，以后养成恶习，不肯用心，越画越糟。何以见人？实在不胜烦扰，我才称病谢客，这是得已的么？”

气：“你们不开门不是一样说话吗？快些把门锁上，谁来都不许开。这一打岔，我又了。”

郑虔笑：“以前我穷得四萧然，家无立锥。如今锦绣罗列，反无容膝之地。你说有多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