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要下雨了。他想着。天已经渐渐暗下来，夏天这个季节，雨总是不期而至。

“阿忠，回去吧，不要去了，要下雨了。”他看着走在前面的阿忠，几乎在哀求。

地震的消息总是不断。自从唐山发生了大地震，那一年似乎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所有地方都余震不息。好几次广播里发chu警告，人们扶老携手前进幼地跑到空地上去，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候着地震到来的消息。许多年以后，即使他忘记了太多，却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情景。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背着细ruan挤在一片刚割过早稻的田里，稻茬子让脚底也gan到刺痛。如果不是家里chu了事，就算是这样地震消息来了的日子，他也不能在shen夜里chu来的。

“怕什么，这儿和那儿还不是一样。”阿忠回tou笑了笑“你叫我chu来，现在怎么又怕了。”

他仍然gan到恐惧，不仅仅是因为要下雨。白天，就是这儿，跷脚队长的半个shenti被卷进了飞速行驶的车lun下面，这个消息和地震的消息夹杂在一起，ma上不胫而走，更让人惊慌。

以后的事呢？第二天他就随母亲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无论怎样回忆，他总记不起来这个地震消息传来的夜晚自己zuo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象大病一场，浑shen冷汗淋漓，脑海中空空一片。

整整二十九年了。二十九年前的今天，两个孩子离开了逃难的人群，沿着铁路向前走。因为要下雨，没有星也没有月亮，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以至于回忆也象沉浸在一片nong1雾之中。

忘了就忘了吧。他苦笑着。中外都有投胎时会忘掉前生的传说，在中国是孟婆汤，国外却是一条河，叫忘川。喝过忘川的水，什么都忘了，忘记了过去的忧伤和huan乐，便重新投入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茫然地。二十九年前，自己也许正象投胎一样，忘记了一切，开始了一段新的生命。

沿着铁路向前走去。别的都在变化，但铁轨除了枕木从木tou变成了钢jin水泥的，什么都和以前一样。走了一程，他站住了，从怀里摸chu那包chouchu一半的烟。

该回去了吧。这儿，就该是那个已经被忘记了的跷脚队长死去的地方了，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chu来。回到小旅馆里，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大早再趁这班只停靠五分钟的列车回家，把这个曾经的故乡永远埋葬在记忆中。忘记是最好的朋友。这是谁写的诗？闻一多么？余光中译过的一个mei国女诗人的诗也有这样的话，忘记她，象忘掉一朵hua…

一团微弱的火光忽然tiao动在前面的铁轨上。这让他的心脏猛地tiao动了一下，一瞬间非常难受，空落落的，象什么都没有。是鬼魂chu现了，象慕容垂的鬼魂chu现在唐太宗面前，用yin郁的声音yindao：“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么？

他闻到了一gu香烛的味dao，ma上对自己的神经过mingan到好笑。前面有三个人影聚在铁轨边上，地上cha着几支香，刚才那朵微弱的火光多半是火柴点燃了香。现在虽然不是清明，但那三个人明显是在祭拜。也许，他们也有亲属因为车祸死在这儿，因此在忌日上gen香。

忌日？他ma上想到了二十九年前的今天。二十九年前，那个姓陈的跷脚队长不正是死在今天的么？难dao，这三个人就是那跷脚队长的亲属？他一阵激动，回到故乡来追寻自己的记忆，一直都茫然不得tou绪，没想到却会这么巧。

他快步走了过去。走近了，可以看到那三个人是二男一女，其中一个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双手合什，向着那三支cha在铁轨边的香拜着。听到有人过来，那几个人都转过tou。

也许，太冒昧了吧，说不定他们会把自己当成坏人。毕竟，天已经晚了，还在铁路边走的人实在有点可疑，何况他还斜咬着香烟。在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他站住了，慢慢地说：“对不起，我是过路的。请问，你们在祭祖么？”

那个女子抬起tou。黑暗中，她的yan睛亮得吓人，他吃惊地发现，这个年纪不太轻的女子居然清秀得chu乎意料，如果在二三十年前，一定是个很mei的女子。

“是啊。”她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