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转身就听到尖叫。
尖叫的是苏小鱼,叫声里满是惊恐,他们俩回头奔过去,暗淡的月光下只看到陈苏雷的腿上鲜血淋漓,一条裤腿膝盖以下都被尖锐之物剐得残破,透过浓重夜色都能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
这下就连吴师傅都脸上变色了,立刻蹲下来想做紧急处理。倒是陈苏雷仍旧镇定,一手扶着吴师傅的肩膀对所有人开口说话:"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剐了一下,没事。孙先生,你先去国道上等车,我的朋友也正在赶过来,应该快到了。"
说完又转过脸来,苏小鱼就立在他身边,这时满脸惊恐之色仍在。他这一天都没怎么笑过,看了她一眼之后忽然微笑了,带着点儿安抚的味道。
实在是不应该的,但她实在忍不住,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坚强,因此受到夸奖的苏小鱼肩膀一垂,哭了。
8
孙大文与司机去等车,吴师傅步行去不远处的农家讨一些紧急处理伤口的必需品,苏小鱼红着眼睛跟着陈苏雷在高处坐下了,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他的伤处,想看又不敢,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倒是不太在意,看她拢着肩膀,又问了一声:"冷吗?"
十月末,这里虽然是南方,到了这个点风里总是有些凉意的,更何况是在如此空旷的市郊,但苏小鱼摇头,只是开口问他:"痛吗?"
"还好。"他轻描淡写。
"干吗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她想起自己之前居然还埋头疾走,忍不住又想哭。
他一笑,"逃命的时候要专心。"
逃命啊!她叹气,然后才接着说:"孙先生的厂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也挺可怜的。"
"会好的。"
"真的?他们很惨啊!"
"他们碰到的只是资金问题,比他们更惨的都能过去,他们有什么过不去的?"
都被追债追到家门口了,还有更惨的?苏小鱼张大眼睛,"还有比他们更惨的,谁啊?"
他在夜风中看着她,几秒之后才答了,语调平淡,"我啊!"
她已经傻了,很久以后才听到自己"啊"了一声,愣愣地说了一句:"你骗我…"
"破产嘛!"他又是一笑,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十多年前我在国内做私募基金,挺大,九八年突然崩盘,指数像跳水一样下来了,那些老板的钱也打了水漂,有几个扛不住,追债追到我头上,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走投无路才去了美国。要说逃命,我比你们谁都有经验。"
寂静午夜,月色暗淡,他的侧脸在这样的光线下仍旧平静如初,但她却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又问:"你就一个人去了美国?家里人呢?"
"我是独子,父母早逝,不过那时身边还是有一个人的。"他微笑,但那笑容慢慢冷了,竟让她觉得心凉,想阻止他说下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是我之前的太太,破产以前是,破产以后就不是了。"他脸上的微笑还在,"以前常想,如果她看到后来的我,会不会后悔?可真的到了后来,我又忘记了。小鱼,"他突然看她,又为了她脸上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温和,"我不该说这些的。别怕,不怕了,嗯?"
她不是害怕,不是的,她只是难过,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又觉得喉咙刺痛,鼻梁酸胀,她努力了很久才哑着声音开口:"那她看到了吗?后悔了吗?"
他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不期待回答了。但她又有错觉,错觉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变得遥远,透过她的脸,一直落到她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只有一句,声音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