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她说“能不能来香烟？能替我一包吗？”“你不是戒烟了吗？”“确实戒了。”她说“不过我现在用不着再担心什么危害健康了。而且，我觉得烟可以让我神安定下来。前台大厅有自动售货机。”影穿上和T恤，光着脚去到大厅。值夜班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看一本约翰·格里萨姆的小说。影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盒维多利亚女士香烟，然后找值夜班的人要火柴。

“知了。”影说。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是他熟悉的语调。“我猜，”劳拉轻轻说“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影没有说话。

他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上坐下。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她：“真的是你吗？”“当然是我，”她说“我很冷，狗狗。”“你已经死了，宝贝儿。”“是的。”她说“我已经死了。”她拍拍床上她旁的位置。“过来坐在我边。”她说。

“神祇也会死亡。当他们真正死去时，没有人会哀悼、纪念他们。观念比人类更难被杀死，但说到底，观念也是能够杀死的。”一阵悄声低语传遍整个大厅，窃窃私语的声音让影在梦中也觉到了一寒冷的、莫名的恐惧。吞噬一切的恐慌攫住了他，就在这座被世人遗忘的诸神的殿堂中。这里遗留着诸神的雕像：长着章鱼脸孔的神、只遗留下枯的双手的神——遗留下来的也可能是天上坠落的陨石、森林大火的残留，谁也说不清…影猛地惊醒过来，心脏剧烈动着。他的额上覆着一片冷的汗，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了。床边电表的红数字告诉他，现在是凌晨1：03分。旅馆外面霓虹灯招牌的灯光透过窗洒房间。影站起来，乎乎地有些辨不清方向。他走旅馆房间的卫生间，没有开灯就直接方便，然后回到卧室。在他记忆中，刚刚过的梦依然清晰鲜明，但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梦让他到如此恐惧。

“不必了。”影说“我觉得我还是坐在这里比较好。我们俩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呢。”“比如说我已经死了的事？”“也许吧。但我更想知你是怎么死的。还有你和罗比的事。”“哦，”她轻声说“那件事呀。”影可以闻到——也许他只是想象自己能够闻到——一混合着泥土、鲜和防腐剂的味。他的妻，他的前妻——不，他纠正自己的叫法，应该说他已故的妻——坐在床边，睛一眨不眨，专注地凝视着他。

他认了她。即使混在一千人中，甚至十万人中，他也能一下把她认来。她上仍穿着那件下葬时穿的海军蓝装。

从外面照房间的灯光并不很亮，不过影的睛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一个女人正坐在他的床边。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仿佛在课堂上讲课一般解说：“这是已经从记忆中消失的诸神，连他们的名字也早已被人们遗忘。曾经崇拜他们的人与他们的神祇一样被遗忘了。他们的图腾早已破碎失落，他们的最后一任祭司没来得及将秘密传留下去就已死亡。

在雕像之前的地面上灼灼闪耀。那个白发、脖上着一条用牙齿串成的项链、手里拿着一面鼓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娄克提奥斯”；那个硕、从双间钻无数只怪的女人，名叫“胡布”；还有那个长着公羊脑袋，手捧金球的男人，名叫“荷夫”

劳拉燃香烟，了一，然后熄火柴。她又一烟。“我觉不到烟味，”她伤地说“看样烟不用。”“我很难过。”他说。

“你住的是禁烟房。”夜班职员说“你得保证打开窗，才能烟。”他递给影一盒火柴，还有一个印着旅馆标志的塑料烟灰缸。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摊开手脚，躺在他的被上。影打开窗，把香烟和火柴给她。她的手指冰凉。当她火时，影看到了她的指甲：过去修剪得整洁大方的指甲现在参差不齐，指甲下满泥土。

突然，在梦中，一个清晰的声音开始对他说话，但他看不到说话的人。

“这是被遗忘的诸神，他们已经逝去。关于他们的传说故事只能在涸的历史长河中找到。他们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但他们的名字和形象还留在我们中间。”影转了一个弯，发现他来到了另一个房间，比刚才那间更宽敞。举目四望，怎么也无法看到它的边际。离他最近的是一只棕褐的猛犸象骨，打磨得很光；还有一个披着茸茸黄褐斗篷的材小的女人，她的左手是畸形的。在她旁边是一组三个女人的雕像，用同一块岗岩雕刻来，上分开，下却从腰开始连在一起，她们的脸似乎匆匆刻就，还没有完工，但她们的Rx房和外却雕刻得非常细。还有一只影不认识的不会飞的鸟，大约有他两倍，长着秃鹫般的鸟嘴和人的手臂。这样的雕塑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