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我们的孩子死了。所有人的孩子都死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她的口:“你别乱说。担心自由新报的记者听见了!”
然而,自此之后,一重不祥的气氛便开始笼罩着我的家庭。
我们的孩子长到两个月大时,便出现了打寒战、无食欲和体重下降的症状。检查表明她感染上了囊球菌脑膜炎。而她身体中的T4细胞──免疫细胞,几乎消耗殆尽了。
孩子很快便死了。
专家们发现,艾滋病病毒像是有灵性一样,又演化出了新的突变基因。它大大地缩短了潜伏周期,加快了发作的速率。
而且,跟以前的艾滋病相关综合症的症状不同,现在,艾滋病一旦发作,病人坏掉的首先是脑子。
“救救孩子”的计划失败了。
【19】
有消息说“末世”已控制了世界上主要的核武库,准备发起炸毁地球的总攻击。
这是一种灭族灭种的自杀啊。
“末世”的头目说,这是人类光荣而体面的集体谢幕。
“死在自己创造的先进科技手段上,而不是灭亡于艾滋病毒的魔爪中,这将是人类文明的最后一次辉煌。这也将是我们能够一举战胜艾滋病的证明啊!”这位头目在一盘广为流传的录像带中说。
我想,我们死了,艾滋病毒还将活下来。在这个星球上,还没有谁打算跟人类同归于尽。
一个多世纪来,人类灭绝了地球上的几千万种生命,但他们到头来却仍然做不到想让谁死就让谁死。这个悖论太要命了。
几个主要国家组成了联合特种部队,对“末世”的大本营发起攻击,但是,失败了。
“末世”头目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宣告要在三天内引发自杀性爆炸。
移植进玻璃大房子的人类种子都吓坏了,他们中的科学家发出紧急呼吁,请求“末世”再给一点时间,他们便一定能够研制出阻止艾滋病在空气中传播的疫苗。
“给我们一个期限吧!哪怕一个月、十天、一周!”但他们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目前惟一可做的事情便是祈祷。
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了。
【20】
富士山是一座美丽的山峰。每年春天,这里的樱花都要吸引无数的游客。
这正是艾滋病大爆发的次年春天。樱花毫不照顾人类的情绪,照常地铺满了山谷,灿烂无忌地炽烈燃烧着,自私地咂味着短暂而充盈的生命。
我怀抱着女儿的尸体,和妻子一起来到东京附近这座颇有名气的山上。我们准备把孩子葬在这里。
在我们的心目中,她是为人类做贡献才牺牲的。
如今,城市和乡村死人很多,但都随便地扔在街边和地头了。我们大概是最后一批固守人类传统葬俗的人。
大概,这还喻示着我们对文明这种即将过气的东西尚存着某种或许可笑的信念吧。
原以为,就我们来,但没有想到的是,漫山遍野全是人。大伙都是抱着死孩子来的。
一对对年轻夫妇的靓丽身影在樱花丛中缤纷闪烁,有时,也会忽然跃出孩子的爷爷奶奶,华发丛生,貌若金刚,焕发出感人肺腑的宗教庙堂般的庄严威猛。
大家面色凝重,沉默少语,空气中沉淀着岩石似的坚毅,而怀中的孩子也不发出一声哭喊,他们就像睡着了一般。
富士山向南的整整一面坡上,已竖立起了成千上万座小小的墓碑。我和妻子经过一座,看到上面有一行铭文:“我一出生,我便死了。”这时,一种“浮世四时自轮回”的感觉浮出了心底。我竭力抑制住这种诱惑人的可怕念头。相较于以往的信念,它比较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