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工作,便是编辑《中国正史》(用象形文字或者假名的形式)。
说出来吓你一跳:《中国正史》是一部史无前例的大型典籍,得到了国家财政部和日本海外协力基金的资助。这个宏伟的项目从一百年前便已启动了,现在我们正在编辑第一千九百六十六版。
《中国正史》所采纳的素材全部由中央记忆银行提供。在全体中国人共同回忆的基础之上,六千四百台量子计算机进行分析和归纳,然后描绘出中国一万年文明的精确发展脉络。
做这件事,我们并不需要操太多的心。一般来讲,只是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综合指数出现变化时,中央记忆银行才送来最新的材料,我们便根据这个,以及发表在《真相日报》上的社论,编写最新版本的《中国正史》。当然了,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我们总是忙得连厕所也顾不得上(因此,只好把小便撒在可乐瓶子里)。
这里我想作一点解释:《中国正史》的版本虽然不同,但主题都相当一致,比如,戈壁滩是绿色的,黄河从不曾决堤,监狱在押率很低,太阳从北海道升起。
做这份工作,薪水不高,但我们干得十分卖力。这已成为了自觉行为,因为一想起矗立在青藏高原上的中央记忆银行,便总是心潮澎湃。我们可不愿意被取消一年一度回忆往事的资格呀。
只是不知道,《中国正史》的编辑部为什么要设在信阳或者宝山?我们觉得,它应该设在北京才对。这大概与中央记忆银行设在西藏的阿里,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具体妙在哪里,我们就不太清楚了。有时也会猜想,北京这时也许不再是首都了,中国的首都已经移往了东京(明年一定要申请回忆一下这个,但恐怕会被驳回。这是个敏感话题)?
我们的工作总体来讲十分顺利,除了有时会遇上"记忆顽童"。那是一些疯子,主要是从精神病医院里面逃跑出来的民间历史学家们,这些家伙不知怎么的把微电极从脑子里抠了出来。他们称"生物自然脑"所记得的才是最真实的事情。天哪,他们竟然相信自己的脑子!可怜的人。
有时候,他们三五成群来到我们公司的大门前,头上缠着白布带子,或静坐,或大叫,或游行,或绝食。"记忆私有化"是他们鼓吹的口号。这真让成熟理性的人发笑。
其实,我们在心底对他们还是抱有几分同情,但出于对公司利益的考虑,实际做出来的行动,便是报警。警察都是日本人或者日籍华裔人,他们来了,就把"顽童"们抓起来,这次也不送回精神病院了,而是通通流放到一个名叫台湾的岛子。
每次,看着警车装着他们(像装阉猪)呼啸而去,我们都要装作那些想要偷窃我国宝贵的记忆财富的美国强盗一样,面无表情地摊摊手,耸耸肩,说上一句:"没有办法,这就是中国。"
【六、绿匣子】
是的,这就是中国。永远也没有办法。你要知道,在历史上,我们就一直在为着消除健忘症而作着不懈的斗争。有了记忆银行,这样的问题才最终解决了。所以,怎么允许有人来破坏这项成果呢?
但"记忆顽童"有时也在我们内部出现,这就尴尬了。
比如说,有一次,我刚刚在可乐瓶里上完厕所,正准备投入紧张的工作,一抬头,忽然看到同事老古伏在桌子上做着一件什么事情,看到我朝他张望,他慌慌张张把一个绿莹莹的金属家伙塞进了抽屉。
太晚了。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东西。
"老古,你、你有绿匣子?"
"你、你都看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这不像我应该说的话。
"那么,你要告密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还没有想、想好。"
"你不要告密。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把它借给你用一段时间好不好?这东西可不容易弄到手。"
理智告诉我必须马上离开,去报告日本人,让他们把老古流放到台湾。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样做。绿匣子是人人都知道却人人不说的秘密,我们还在警示教育材料上看到过它的照片。谁都不提它,因为它是一个禁忌。这回我是第一次目睹实物,好奇感压倒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