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思索了一下，谨慎地建议：“微臣可以安排一批书吏，专门把这些奏折翻译成秦篆，再呈给陛下。”

李斯松了一气，至少他不用心惊胆战地猜测这位皇帝暴怒的原因了。始皇帝的愤怒可以理解，在七国统一之前，每一国的文字都有着显著的不同，尽这些方块字源自于同一系统，但长久的分裂状态让它们呈现繁复的多样化。据统计，平均每一个字有至少三十不同的写法，即使是最广博的学者也无法认全。如果说这些字有什么相同之的话，那就是它们都继承了周代金文的特，充满了细节和雕细琢，繁复无比，刻一个字与画一幅素描所耗费的时间差不多相当——这还是在刻刀使用熟练的情况下。

对于一个大一统王朝，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恼火的了。

回到丞相官邸，李斯屏退了左右，经过一整夜的苦苦思考，他终于有了一个思路。这件工作，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步骤：

“可是，不跟朝廷百官商议一下吗？”

“您的意思是？”

但事情从来都不会象想象中那么容易。

“那陛下的意思是…”

“不仅仅是如此！”嬴政冷笑“我还要删减一半的文字笔画，让它们看起来更容易辨认和书写。我已经受够了那些陈腐的‘优雅’文字，我要这秦帝国的文字，就象‘皇帝’这个衔一样，呈现前所未有的全新面貌。”

“你办事，我放心。”嬴政挥了挥手，表示这次谈话结束了。

“唉…”李斯望着霾的天空，叹息了一声。他有受够了这份工作，真想脆什么都不，带着儿，牵着黄狗老家上蔡东门去打猎。不过他也知，这是一奢望。秦帝国的丞相没有年假，也不允许辞职，要么死在任上，要么被砍。

最后一句话是著名的理大师卫鞅说的。尽他本人早已经被死，但并不妨碍他的理学理论在秦国行。

“朕每天要阅读三百六十份奏折，结果大分时辰都在辨别这些该死的文字上面。楚地、齐地、燕地、魏地、赵地，韩地，每个地方的字都复杂的象是一坨屎；你看看，齐国人喜在文字边缘加各纹，来表达不同敬语的区别；赵国人都是偏执狂，他们希望每个字都有至少两个以上首和一个偏旁；韩地更过分，他们甚至通过笔画增减来表达时态变化。朕是天，不是他吗的书吏！朕不想宝贵的时间来一一分这些鬼东西！”

“那可不行。”嬴政断然否决“那太浪费时间。帝国的行政效率已经够慢了，我不想因为这些玩意儿再耽误时间。你知重新刻一卷竹简需要多少时间吗？以往那慢吞吞的贵族式统治已经不合时宜，现在是效率的时代。”

“这件事你去抓一下，要尽快办。”

“天无二日，地无二君，字无二形。是时候收拾一下了。”

李斯还清晰得记得，去年朝廷曾经作过一个决议，要统一整个国家的车距。但这个标准距究竟该是多少尺，文武百官行了旷日持久的争论，每个人都希望能用自己家乡的习惯当作标准。最后争论变成了斗殴，斗殴变成了械斗，械斗最后变成了兵戎相见。等到始皇帝亲自来涉的时候，死去的人几乎可以填满从咸到骊山的车轨里了。

“应该是他们来迁就朕，而不是朕去迁就他们。”始皇帝威严的神情，他对天的权威看得比自己的睛还重要。“陛下是打算在六国都推行秦篆么？”李斯试探地猜测。

嬴政平静而怨毒地说，每次他这表情，都意味着人落地。

为天下的长治久安，是该简化一下了。李斯捋了捋胡须。

其实私下里，李斯还是很赞同始皇帝的这个想法。往竹简上刻文字实在是件既痛苦，又浪费时间的事情。相比起其他几国来说，秦篆已经很简单了，可当初他写《谏逐客书》时还是足足了两天。他的一位同学韩非在写《说难》的时候甚至累到得了腱鞘炎，手腕几乎残废了——没办法，他写的是韩文，那是一掺杂了象形文字和时态变化的可怕变，效率低的可怕。六国中韩国第一个被灭掉，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甚至始皇帝在奏折上批下“知了”三个字，都要埋刻上好久。他略带委屈地把右手伸过去给李斯看，上面有几浅浅的刀痕，这是刻字时留下来的。

李斯的嘴张合了两次，什么也没说，心中却开始掀起波澜。这件事他早有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区区一个车距都搞这么大的风波，遑论文字。那些旧六国的老家伙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这离经叛的东西。

李斯走殿，步履有些滞重，心里有些沉甸甸。他知这一次的变动，将会在全国引起多么大的震撼；同时他也明白让皇帝收回自己的决定是多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