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道:“哦,这是弟弟的字呀!”他拆开封皮,抽出小小一张纸,匆匆看了,满脸喜气洋洋,立刻站起身来,又在茶盘中抓了余下的最后一封信,便跑出房去。
原来他的弟弟求实,妹妹求是,从北平出来,终于绕道到了汉口,而且已经会到了正在那里忙于工厂迁建事务的父亲了。
这是一个喜讯,罗求知急于要告诉母亲。他一边走,一边又拆开手里的第三封信。当他展开那印有机关名称颇为堂皇的夹贡信笺时,他正走到了楼梯头,这里光线暗淡,只看到那么大的信笺上只有寥寥两行小字,下面有扁而且阔的宋体字的长形硃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封套上原来也是印得有机关名称的。他一面下楼梯,一面忖量道:“这大概又是什么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给父亲的公事。”楼梯下宽阔的甬道内有衣架,右面那房间内“竹战”正紧张到顶点,除了劈劈拍拍的牌响,连一点笑声都没有。小大姐和顾妈穿梭似的往来,端进去香茗和点心,端出来香烟蒂、瓜子壳和水果皮。罗求知放慢脚步,就灯光下是,那寥寥的两行明明是这样的几个字:
奉王科长面谕苏辛佳涉有某种嫌疑一事望于明日上午十一时来本科谈话特此通知
罗求知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两行字,捏着信笺的手不住地发抖。这样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他转身又上楼梯,到了自己房里,把信一扔,叹口气道:“完了!”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乱哄哄,一会儿觉得“谈话”亦不过谈话而已,大概不会旁生枝节;一会儿却觉得并不这样简单“谈话”而不“融洽”往往要弄到“自行失踪”的。
“有什么话要找我去问呢?”他低着头想,又着急又发愁。“也许要我劝劝辛佳写了悔过书就算了?也许还是那句话,辛佳的背后关系。啊哟,真害死人了!我说不知道罢,他们一定怀疑我是替辛佳包庇,怀疑我也是她的同党;说知道罢,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还是不满意。”
想到这里,他又痛切地懊悔那天没有跟辛佳去“看看”同时他也恨起辛佳来了。“要做,就不要赖,”他望着壁炉架上的苏子培合家欢照片中的苏辛佳,恨恨地说“做是做了,承认又不肯,连累别人受罪!”于是,在既已确定了苏辛佳是咎由自取,而他自己是无过被累,罗求知就准备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心里倒安定些了。
不幸这安定不能长久。他暴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反复念着一句话:“总得有点准备,总得有点准备。”他觉得“谈话”之命不能不遵,而“谈话”后的吉凶又实在无从揣测,那么,唯一的办法,是准备万一他们“不谅解”时,他如何而不至于太吃亏。
他在桌子边一坐,打算起草一个电报给他的父亲“虽然父亲远在汉口,可是他会打电报回来托人说情的,”他想得很称心。
电报的内容还没想得妥当,桌子角上那封赵克久的信忽然触动了他的灵感。他把笔放下,拉开抽屉,在旧信和杂纸堆里一阵乱翻,终于找出一本“同学录”来了。他急急忙忙翻着那“同学录”终于在许多人名中间找着他的目的物了。
这是学校的一个职员的住址。这是一位“有任务”的人物,同学们骂他是“狗”然而罗求知得过他的“帮忙”原来就是和赵克久相识那一次,罗求知虽然确是被硬拉进“火车头”的,但事后“麻烦”也就到了他头上;那时形势之对他不利,有甚于今日,曾在那火车头中忙过半夜的人至少有两位业已“自行失踪”但那时帮忙罗求知终于获得“谅解”
的,就是这一位“有任务”的分子。
“他可以证明我是安分守己的,”罗求知想,现在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气了“至少他可以帮忙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