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佳的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垂不语了，住了严洁修的那只手却重重用力着。严洁修也像喝了一杯苦，蹙着眉尖，说不话来。

“你怎么会知？”

“有时问到。可是我也忙，在家的时间少。这里他是不大来的，偶然来一次，也不过在爸爸的办公室内坐一坐就走了。”

“哦，哦，想起来了！是那个赵克久！”

“这几天，伤兵来的多么？”

“差不多每星期总要到我家里一次。”

“所以，洁妹呀，”苏辛佳拿起严洁修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喜汉，也不赞成你去汉。你觉得上海那些抗战工作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你不如到这里来，咱俩天天在一。这里有意思。这里收的全是伤兵，全是小兵，没有官。伺候小兵，这才有意思。爸爸也说过：要不是小兵，他也不来尽这义务了！”

“你不信么？告诉你罢。这耳报神你也认识的，就是那赵克久。”

严洁修不再问了，她那一双机警的睛一闪一闪地望着苏辛佳，她心里却在盘算，怎样开把罗求知的不光明的行为告诉她？究竟要不要告诉她？还没盘算停当，忽然外边那吵闹的声音又激烈起来了，一片声喝“打！”

“就要大批来了！”

“我有耳报神。”

“是的！”苏辛佳叹气说“大概又是和理员发生了冲突了！这医院办的很糟，院长官僚气十足。爸爸只能手术房和病房。他说：我贡献了我的技能，尽心而已。洁妹，什么事都不能给官僚去办。我看爸爸在这里，十分本事只当六分用，吃力不讨好。”

桌上的一只闹钟滴搭滴搭地走响，外面传来了隐隐约约喧闹的声音。

“他还问到别的人么？”

突然苏辛佳摇手打断了严洁修的话。外边传来的那嚷闹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海似的一片声中却几个狼：“鬼话！骗谁呀？老不受骗了！”接着又听不清了。

“可不是，前天我去看望伯母，她也说老伯白赔了辛苦还受气呢！自己的太太躺在床上，可是老伯忙着医院里的工作，有时候整天整夜都不回家，反倒打电话给同行朋友请他帮忙替自己的太太换药。”

“哪一个赵克久？”

“那要什么？学着就会了。每次爸爸动手术，他助手的总是我。”苏辛佳的长眉一扬，忍不住心里的一团兴。“爸爸说再有三个月，就该我自己来动手了！洁妹，你想想，三个月就学会开刀，那多么容易呀！”

“难有两个么？不怎的，我说的是现在上了什么队的政治工作的赵克久。他来看过我两次了，真神气，可惜那军装不大称些。”

“没有。可是他去找过罗求知。”

“那是什么？是不是伤兵们？”

“啊，四二十分钟了。”严洁修看着桌上那闹钟吃惊地说“怎么还不见季叔来呢？”

“可是，辛姊，你是大学医科读了三年的，我呀，我想想真糟，我在工科才读了半年，——有时我觉得真该再读书，然而，这样哄哄的…”

“罗求知常来看你么？”严洁修的大睛忽然机警地闪了一下。

“也许。可是我记不起了。”

外边的喧哗

苏辛佳扁着嘴，尖着手指在严洁修脸上划着羞她。严洁修一把住了苏辛佳的手：

苏辛佳着，似乎在回答严洁修，又好像叫她不要说话。她还在倾耳细听外边的闹声。

“噢哦！是有这么一次。来了大批重伤的，忙了一天又半夜，连我也不工夫回家给妈换药。妈这伤没有大妨碍，可就是她上了年纪，不容易收。”

“不很多。”

多的那条街上就只能听到胡琴声、打牌声。有几家旅馆，堂而皇之开着烟灯，一间房七八枝枪，门外还有人在候补呢。九钟一过，不论大小旅馆，拥拥的，全是女，客人她们的戏，有《苏三起解》，也有《义勇军行曲》；——洁妹，你想想，《义勇军行曲》也给那些混账的男人当作寻开心的东西！”

“他跟你谈些什么？问到我么？问到季叔和陈先生么？”

“我去看一看！”苏辛佳匆忙地站了起来“洁，你坐一会，我就回来。”

“嗳，可惜我不是学医的。”

“他也来看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