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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人(2/2)

那队伍像条褐的长蛇越来越小。我站在那一大堆土豆前像是生了。我渐渐明白了,有什么约定的话,也不是在图尔?普里库利奇和警卫之间,而是在图尔和我之间。这堆土豆就是那个约定。图尔要用土豆来付我围巾的钱。

因为摄氏零下273度是绝对的零,我说,不可能再冷了。

风呢喃着,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离家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在饭桌上,母亲说,别用叉戳土豆,它会散的,吃时才拿叉。这话她不该说的。母亲当时肯定无法想象,荒原识得她的声音。在荒原的黑夜中,土豆曾经扯着我向地上坠,繁星无比刺。当年在饭桌上,谁也料不到,有一天我会像一只衣柜那样拖曳着步,穿过田野和草地,向营地大门挪去。谁也料不到,仅仅三年后,我成了个土豆人,在黑夜中形影相吊,把回营的路视为归家的路。

我心想,也许我再也不需要这些土豆了,也许我已在地窖里中了毒,已经病膏肓,自己还一无所知。我听到枝叶间断续的鸟鸣,远幽怨的低语。暗夜中的侧影是会动的。我心想,别怕,要不然会被它们淹没的。为了不去祷告,我对自己说:

一切持久的事都不会随意变化自己,它们和世界之间只需要一唯一且永远不变的关系。荒原和世界的关系就是隐伏,月亮和世界的关系就是照亮,土狗和世界的关系就是逃逸,杂草和世界的关系就是飘。而我和世界的关系就是吃。

第二天上夜班时,我给阿尔伯特?吉翁带去了三个中等大小的土豆。或许他想在左右无人之时,到后面开着儿的铁篮那儿,用火烤了吃。不过他不想。他拿起每个土豆端详一番,然后放里。他说:为什么刚好273个土豆。

这会儿你搬科学来说事儿了,他说,你当时肯定是数错了。

我给了特鲁迪?佩利坎20个土豆,算是还了她的糖和盐。两个月后,就在圣诞节前几天,273个土豆全吃完了。最后几个长了青绿曳的睛,像贝娅?查克尔一样。我在想,有一天是不是该把这告诉她。

营地大门,狗吠叫着。那音调在夜里分外亢,总是跟哭声相仿。或许图尔?普里库利奇和卫兵说好了,他没检查我,就摆手放我去。我听见他在背后笑,脚步笨重地在地上拖。我浑得满满的,无法转,或许他是在模仿我僵直的步态。

我不可能数错的,我说,273这个数字不用人数,它自己会数的,它是个公理。

了。他让我就立在那儿。他命令女人们齐步走,自己跟在队伍后面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我站在田边上,看着他和女人们一行越走越远,心里却明白,要不了一会儿,他就会离开队伍独自回来。一声枪响,又没人证,这就叫:试图逃跑,就地枪决。

公理,阿尔伯特?吉翁说,你当时该想儿别的事儿。嗬,雷奥,你能逃的呀。

我把浑上下都满了大大小小的土豆,连帽里都是。数了一下,一共273个。饥饿天使帮了我忙,它可是个臭名昭彰的窃贼。然而帮过之后,它又变成个臭名昭彰的施者,抛下我在回家的长路上独行。

发了。不一会儿我浑上下起来,上有虱,脖前后有虱,腋下有虱前有虱,xx里有一团团的虱。在雨靴的裹脚布里,脚趾之间不用说是奇了。要搔就得抬手,可袖满了土豆,如何抬得了手。要走路就得弯膝盖,可是了土豆,弯不到。我拖着步挪过了第一座炉渣堆。第二座怎么也看不见,抑或是我没注意到。那些土豆比我还重。要想看到第三座炉渣堆就难了,因为天已经很暗了。满天的星斗都连起来了。银河从南向北,理发师奥斯瓦尔德?恩耶特曾经这么说过,那次他的第二个老乡没逃成,正在营地场上示众。要想去西方的话,他说,就得跨过银河,再向右拐,然后照直走,一直保持在北斗七星的左边。不过我始终没有发现第二座和第三座炉渣堆,回程它们应该现在左边的。我宁愿随时随地受人监督,也不愿彻彻底底迷失方向。金合树,玉米田,还有我的脚步都披上了黑的斗篷。野菜的注视着我,像人的脑袋,留着各式各样的发型,带着各式各样的帽。只有月亮着一的女帽,像护士一样轻抚着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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