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一清早，尤主任就穿着工人装，和工把农场每一个角落都检查到，把一切都记在小本儿上。回来，他丁主任办代。丁主任答应三天之内把一切办理清楚。明霞又帮了丁务源的忙，把三天改成六天。

妙斋还要往外走，丁主任连推带搡，把他推上楼去。而后，把钮扣好，稳重庄严地走来。拉开门，正碰上尤主任。满脸堆笑地，他向尤先生拱手：“迎！迎！迎新主任！这是——”他的手向明霞拱。没有等尤主任回答，他亲地说：“主任太太吧？”跟着，他对挑案下了命令：“拿到里边来吗！”把夫妻让来，看东西放好，他并没有问多少钱雇来的，而把大小三张钱票给挑案——正好比雇定的价钱多了五角。

丁主任扔了巾，双手撩着棉袍，几步就把妙斋赶上，拉住。“等等！你上楼去，我自有办法！”

“我是这里的主任。”那个男的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啊？主任？”妙斋挡住他们的去路。“我们的主任姓丁。”“我姓尤，”那个男的随手一拨，把妙斋拨开，还往前走“场长派来的新主任。”

丁主任披着棉袍，手里拿着条冒气的巾，一边脸，一边从楼上走下来。

有大衣，他的肩有些向前探着，背微微有弯。他的手里拿着个旧洋磁的洗脸盆。

秦妙斋愕住了，闭了一会儿，睁开，他象条被打败了的狗似的，从小跑去。他先跑到大厅。“丁，老丁！”他急切地喊。“老丁！”

“他们派来了新主任！”

秦妙斋以为是他自己的朋友呢，他立在藤萝架旁，等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走近了，不相识。他还没动，要细细看看那个女的，对女的他特别觉兴趣。那个大汉，好象走得不耐烦了，想赶到前边来，可是石板路很窄，而挑案的担又微微的横着，他不容易赶过来。他想踏着草地绕过来，可是脚已迈，又收了回去，好象很怕踏损了一两青草似的。到了藤架前，女的立定了，无聊地，怨地，轻叹了一声。挑案也立住。大汉先往四下一望，而后挤了过来。这时候，太下面的雾正薄得象一片飞烟，把他的眉都照得发光。他的眉很秀气，可是象受过多少什么无情的折磨似的，他的俊秀只是一残余。他的脸上有几条来早了十年的皱纹。他要把脸盆递给女人，她没有接取的意思。她仅“啊”了一声，把手缩回去。大概她还要夸赞这农场几句，可是，随着那声“啊”她的喜悦也就收敛回去。光又暗了一些，他们的脸上也黯淡了许多。

尤主任想开门见山地问农场的详情，但是丁务源忙着喊开，洗脸；吩咐工友打扫屋，丝毫不给尤主任说话的机会。把这些忙完，他又把明霞大嫂长大嫂短地叫得震心，一个劲儿和她扯东西。尤主任几次要开，都被明霞给截了回去；乘着丁务源去那会儿，她责备丈夫：“那些事，吗忙着问，日长着呢，难你今天就办公？”

“集合！集合！教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妙斋回想往外跑。

那个女的不甚好看。可是，睛很奇怪，奇怪得使人没法不注意她。她的老象有甚么心事——象失恋，损伤了儿女或破产那类的大事——那样的定着，对着一件东西定视，好久才移开，又去定视另一件东西。光移开，她可是仿佛并没看到什么。当她注意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总以为她是一见倾心，不忍转目。可是，当她移开光的时节，他又觉得她本没有看见他。她使人不安、惶惑，可是也到有趣。小圆脸，眉还端正，可是都平平无奇。只有在她注视你的时候，你才觉得她并不难看，而且很有情。及至她又去对别的人，或别的东西楞起来，你就又有可怜她，觉得她不是受过什么重大的刺激，就是天生的有白痴。

“明霞，走！”那个男人毫无表情地说。

“啊？”丁主任停止了脸“新主任？”

现在，她扭着脸，看着秦妙斋。妙斋有兴奋，拿他自认为最的姿态，倚在藤架的上，也看着她。“哪个叨？”挑案不耐烦了：“走不走吗？”

“什么的？”妙斋的气很不客气地问他，睛还看着明霞。

一合理的错误，使人抱恨终。尤主任——他叫大兴——是在英国学园艺的。毕业后便在母校里作讲师。他聪明，健，肯吃苦。作起“试验”来，他的大手就象绣的姑娘的那么轻巧、准确、捷。作起用力的工作来，他又象一那样壮，耐劳。他喜在英国，因为他不善应酬，办事认真，准知回到祖国必被他所痛恨的虚伪与无聊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