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母亲的憔悴的脸上一丝笑容，脸向着床低声问她。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贵大轰炸全是谣言，独山失守也是谣言，日本人本就没有贵州。”

她和母亲对面坐着吃了一碗饭。母亲的胃不好。她觉得寂寞，觉得没趣，在饭桌上勉和母亲讲了几句话。

“那么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他醒来再吃药罢，”母亲说：“我们先吃饭。”

她觉得右手里的那只手非常弱无力，并且指发冷。她想抗议：“这就是他忍受的报酬！我不能——”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永远亮不起来，永远比不下去，就是这样拖。前两三年还有理想，还有希望，还可以拖下去，现在…要是她不天天跟我吵，要是他不那么懦弱，我还可以…”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次她皱起了眉。她心里更烦，她不知怎样安放她这颗心。她在屋里踱起来。但是踱了几步，她又停止了，她害怕脚步声会惊醒他。

第二天起他的病势稍微减轻了。树生仍旧每天到银行去办公，不过上午去得较晚，午后下了班便回到家里来。她暂时断绝了同事间的际。她帮忙母亲烧饭，有时候还照料他吃药和吃早饭、晚饭。晚饭后他不想睡觉时，她还陪他谈些闲话。她谈着她那个银行里的事情，她什么都谈，就只不谈时局。

但是这一晚终于平静地过去了。

隔传来一阵沙沙的语声。从街中又传来几声单调的汽车喇叭声。老鼠一会儿吱吱地叫，一会儿又在啃楼板。牠们的活动似乎一直没有停过。这更搅了她的心。她觉得夜的寒气透过木板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打了一个冷噤。她无目的地望着电灯泡。灯泡的颜惨淡的红丝不了她的心。

她吃惊地看他一。他轻微地吐着气。现在他似乎舒服多了。似乎并没有噩梦惊扰他的睡眠。她轻轻地放开他那只手。她又伸手去摸他的前额。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我知，”她说了三个字，埋着，伸过右手去住他的左手，她也想哭。

电灯光孤寂地照着这个屋。光线暗得很，比蜡烛光不了多少。那病态的黄增加了屋的凄凉。他闭着，半张开嘴，一张瘦脸好象涂上一层蜡，显得十分可怜。

她，小声回答：“这回好象睡得还好。”

“钱呢？”他问。

“还有妈年纪大了，生活又苦，脾气更不好，有时候多发几句牢，希望你能够原谅她，她的心是好的，”他哀求地往下说，他吐字慢，不象刚才那样激动。

“谢谢你。我现在睡了，”他似乎放心地说。

“你才只睡了五天。至少你要睡上十天半月才好，”妻劝他。“你只养病好了，别的事情你一概不用。”

她仍旧住那只手不放松，仍旧坐在床沿上，用寂寞的光看各。同情和怜使她苦恼。但是另一说不的情在搔她的心。

半掩的房门突然大开了，母亲捧着饭锅来。

“真的？”他兴地吐了一气，用谢的光望着她。“明天我倒想去看看，”他慢慢地说。

“我有办法，你不必它，”妻回答。

一天妻下班回来，很兴奋地对他说：

“为什么我总是到不满足？我为什么就不能够牺牲自己？…”她更烦躁，她第二次在心里责备自己。

“她也在吃苦啊，”她看见母亲那吃力的样，不禁这样想。

中药似乎很有功效。他的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母亲当着妻的面称赞中医明，妻并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其实有效的药倒是妻的态度的改变。他需要的正是休息和安。

“为什么我们应该过这日？”一个不平的声音在她的心里说。

“她都受得了，她似乎就安于这生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她暗暗地责备自己，可是这并没有减轻她的寂寞之。

她灿烂地笑了，他喜看她这样的笑容。

“日本人究竟打到了什么地方了？”他觉得病渐渐好起来、神可以集中时，就常常想着这个问题。但是他不敢问她，他害怕听到一个令人心惊的回答。有时候他也注意地看她的脸，他想从她的表情上猜战局的好坏，但是这没有用。在这些天里她常常给他看到她的温和而愉快的表情。偶尔他看见她在沉思，但是她上就用笑容掩饰了一切。她不再跟母亲吵架了。他有时也看见（当他闭着或者半闭着假寐时）她们两个人坐在一谈。“只希望她们从此和好起来，那么我这次吐血也值得，”他也曾欣地这样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