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不能白白地你的钱啊！”他摇摇说。其实他的决心已经因她的话开始动摇了。他还要说话，可是他的象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气得很，仿佛随时都会闭住。他接连沙沙地咻着。呼声也很重。

“连我自己都忘了，你还提它什么！”她温柔地嘴说。

“那么穷人生病就该死吗？”妻愤慨地说。她关心地望着他：“不要，我还可以给你设法，医药费不会成问题。”

“汪兄，怎么啦？睡了吗？”钟老一门就大声说。又向着她说：“大嫂好。”

夜相当冷。寒气凉凉地摸她的脸。下面是一片黑。只有寥寥几盏灯光。原来她这所楼房是一个界线，楼房外算是另一区域，那一区今天停电。她打了一个冷噤，又耸了耸肩。“为什么总是停电？”她烦躁地小声自语。没有人理她。在这个屋里她是不被人重视的！她的孤独使她自己害怕。她又转过来迎着电灯光。电灯光就跟病人的睛一样，它也不能给她的心添一温。她把光移向病床。他闭着张着嘴重重地在吐气。他似乎一钟一钟地瘦下去。“他也实在可怜，”她想。母亲已经去了。她走到病床前把棉被轻轻拉了一下。他忽然睁开睛来看她，他定睛望着她，好象不认识她似的。她的心猛然了一下。她接着温和地解释：“你的铺盖快掉下地了，我给你拉上来。”

“宣，你不要着急，你一定会好的，张伯情说吃几付药，养半个月，一定会好，”母亲嘴说。

“那是富贵病啊，不说医，就是养，也要一笔大钱，”他苦笑。

“请你让他休息一会儿罢，”母亲瞪了妻一，说。她上又走到他的床前，改用怜惜的光望着他，柔声说：“你不要多说话，说话伤神，会加病的。你闭上睛睡罢。”

“万一检查来是第三期肺病，又怎么办？”他问。

妻碰了一个钉，颇不甘心，她脸一红，很想即刻发作。但是她又想：这样单调的争吵有什么好呢？永远得不到结果，不怎样把那些没有意义的话反复重说，不怎样用仇恨的光互相注视。没有和解，也没有决裂。他没有方法把母亲和妻拉在一起，也没有毅力在两个人中间选取一个。永远是敷衍和拖。除了这个，他似乎再不能别的事情。现在他病在床上，他还能够给她什么呢？安？支持？…他在那边叹气。现在应该她叹气了。她把她的青牺牲在这间暗、寒冷的屋里，却换来仇视和敷衍。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快达到限度了。

“你要去定啊…一定要替我定啊…我自己不敢去…只好麻烦你…你把钱拿着…”他断断续续地说。

“你会讨好他。好罢，我就让你，我并不希罕他，”她在心里骂。她轻轻地冷笑一声，就慢步走到右侧窗前，隔着玻璃窗看街景。

“这是一千六百元，请你替我去定一个四磅糕，明天要的。我不敢麻烦妈，只好请你自己去定，很对不起你…”他颤抖地伸手来，手中有一卷旧钞票。

“还早，”她答。“你好好睡罢。”

乎她的意外，来的是一个秃的老，他公司里的同事钟老。“好，我真谢谢你，”她小声说，就把钞票收下了。

“我正说不睡，怎么又睡着了？”他微笑说。“我有话对你说。明天是你生日…”

有人在叩门。她想：“难又是他差人送信来？”这个“他”是指陈主任。她随说了一句：“请来。”

“那么就照治肺病的办法医治，”妻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吗？”他说，接着又问：“妈睡了？你不休息？”

“钟先生，请坐，”

“我哪里还有心过生日？不要买罢，”她激地说，差一下泪来。

“我主张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最好透视一下，这样靠得住些。我对…”妻沉半晌终于正说。但是话未说完，就被他打岔了。

他答了一个“是”宇，轻轻地叹一气，真的把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