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宣一直不转睛地望着他。母亲柔声说：“那么你睡下罢。我去给你请医生。”

小宣答应着，很快地就把杯端了来，里面还在冒气。他接过杯看了一，愁苦地说了两个字：“开”然后拿起来就喝。他把杯还给小宣，一面小心嘱咐：“小宣，你记住好好用开把这个杯洗净。”他费了大力才把这句话对小宣讲清楚。

“叫工友送来的；小潘起的稿，同桌七个人就只钟老没有签名，”他答。停了一下他又说：“话自然也有理，不过措辞不应该这样，有话可以好说，我也是一个人啊…”他吐不声音来了，就索闭了。

他摇摇，很吃力地吐一句哑声的话：“其实这还是怪我生了不治的病。”他母亲和他儿都带着惊疑的表情望着他。过了片刻，他又说：“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怕生这病。真的，他们染到了这病又怎么办？…”

文宣先生：

母亲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个人真没有办法。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还去他们什么？要是我，我就叫他们都染到这个病。要苦，大家一齐苦。不让有一个人幸灾乐祸。”

“他们当面给你的？”母亲没没脑地问了一句。

“宣，”他的母亲忍不住悲声唤他。他的儿也跟着悲声叫“爹”

“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呢？”他苦笑地说。他的沙哑声使人想到他的咙开始在溃烂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自语“我吃杯茶。”

他的母亲吐了一气，张的心略微松弛。她忍住泪低声问：“你心里难过？”

他摇摇，说：“没有什么。”

“我说爹不必理他们，看他们怎样对付你！”小宣也居然变了脸，气愤地说。

他又摇说：“我不害怕。”他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一张皱了的信笺来，也不说明这是什么，就递到母亲的手里去。

他母亲着泪，孩望着他发愣，他们都以为惨痛的事故就要发生了。“完了，”他母亲这样想，前开始发黑。唯一的希望是手始终不冷。

母亲连忙扶着他，一面吩咐小宣：“你去给你爹倒杯茶来。”

他看看母亲，又看看小宣，然后说：“不过小宣究竟很年轻啊。”接着他又加一句：“我们汪家就只有他一个男丁…”他慢慢地朝着床走去。“我躺一会儿，”他到了床前，低声自语；于是他跌下似地倒在床上了。

母亲摊开信笺，低声读下面的话：

一只手抓住儿的手。他注意地看了这个孩一。“你好罢？”他说，他似乎想笑，但是并没有笑，却把睛闭上了。两只手仍然住他母亲和他儿的手。

“大家都是同事，为什么你不能在公司吃饭？要说害肺病就那么容易传染，怎么这里的人又未见死绝？哪个心虚，才害怕！”母亲的怒气不能平下去，她继续骂着。

“真岂有此理！连信也写不通的人，居然这样神气！大家同事一两年，难连一情也没有！”母亲气得脸通红，过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讲这几句话来，她几下就把信撕得粉碎。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他那件平价布的长衫前后有几块灰白印迹。他又汗、又气地上了楼，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打开屉，拿了昨天未看完的校样。

“宣，你不要固执，你怎么能说不是病？”母亲说“有病不必怕，只要早医治。”

他还不曾开始工作，就觉得神支持不住。汗不停地。脑空空的，不知自己在什么。他只得咬牙关，定下心来，迫着自己开始办公。

面前摊开的是一本歌功颂德的大着的校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着。作者大言不惭地说中国近年来怎样在步，在改革，怎样从半民地的地位到成为四之一的现代国家；人民的生活又怎样在改善，人民的权利又怎样在提；国民政府又如何顺念到民间的疾苦，人民又如

他睁开，勉笑了笑，他的动了。“不要怕，我还不会死，”他说。

他松开两只手，摇动一下。他用力说：“不要去。妈，我不是病。”

同人皆系靠薪金生活之小职员，平日营养不良，工作过度，虚弱，疾病丛生。对先生一类肺病患者，素表同情，未敢歧视。但先生肺病已到第三期，理应告假疗养；纵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时上班，也当洁自，不与人同桌，同杯用茶，以免传病菌，贻害他人。兹为顾全同人福利起见，请先生退伙团，回家用膳。并请即日实行。否则同人当以非常手段对付，勿谓言之不预也。（后面还有六个人的签名和日期）

“用不着那样洗。我不怕传染。难我们自己家里人还要写信你吗？”母亲痛苦地悲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