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还去不去找老太太他们？”方太太继续问。

方太太抱着婴孩赶未，诚恳地叫：

“谢谢你

“慢走啊，”方太太柔声说，接着又加一句：“你还再来要罢。”

“我暂时住在…朋友家里…我过几天就要回去，”树生迟疑地说。

“我记得是十二。她天搬走，我们第二天粉刷墙，第四天就搬来。楼下那一间，我们先生拿来会客、办公、讲生意用。啊，汪太太，还没有问你住在哪儿？”方太太关心地问。

“方太太，我走了，你不要来，”她大声说，便拿起手提包朝房门外走。

“这儿的人都不晓得。棺材是大清早抬去的。没有人跟去送葬。老太太也没有通知我们。不过汪先生公司里总有人晓得，”方太太好心地说，她很愿意给这位客人帮忙，可是自己也知没有办法。

树生一边听，一边咬嘴。她的鼻酸痛，悔恨的情扭绞着她的心。泪顺着脸颊下来。她还竭力控制自己。“那么隔邻总有人知他葬在哪里罢？他不能够就这样失踪的。公司里一定有人知，至少钟先生总晓得，”她象同谁争论般地说。她不知钟老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去看他！”树生忘了一切地打岔。她到一阵剧烈的心痛，她后悔，她真想立刻就到他的墓地去。

树生免去了回答一个难题的痛苦。她仍旧坐着，一个人伴着一支蜡烛。她忽然起了一似在梦中的觉。这是她自己住过的屋，自己用过的家：方桌，书桌，小书架，碗橱，床…一切都是她熟习的，虽然破的修理好了，旧的净了，墙刷得白白的。可是她坐在她坐了几年的凳上，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生客。甚至在那一切熟习的东西上面她也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同样燃着一支蜡烛，可是现在却比从前亮了许多。不到一年的功夫，一切都改变了。他死了，母亲和孩走了。他葬在哪里？他们去到哪里？她不知。为什么不让她知？她还有什么办法知？别人的孩在她的屋里哭。多么新奇的声音！现在那个年轻的母亲在小屋里抱着小孩走来走去，唱眠曲。她从前也这样过的。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为了小宣。可是现在她的小宣又在哪儿呢？那个孩，他并不依恋她，她也没有对他充分地表示过母。她忽略了他。现在她要永远失掉他了。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孩于啊！方太太还不来，婴孩仍旧不时地哭叫，方太太有耐心地继续唱眠曲，一面走一面拍拍孩。那个女人似乎忘了她的存在，只顾着孩，就忘记了客人，让她冷清清地坐在外屋里，被回忆包围、折磨。她忽然想起了楼梯的一幕。他们在黑暗中握手。她着泪扑到他的上去吻他。“我要你保重！为什么病到那样还不让我知呢？”她痛苦地想。“只要对你有好，我可以回来，我并没有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她今天下飞机的时候，还这样想过。她可以坦白地对他说这话。然而现在太迟了。她不敢想象他临死的情形。太迟了，太迟了。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却帮忙毁了别一个人的…她想着，想着，她突然站起来，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她再受不了这个房间和这些家，每件东西都在叙说他和她的故事，每件东西都在刺痛她。她甚至受不了那个年轻母亲的眠歌。歌声使她想起她自己也曾经过母亲，给她唤起她久已埋葬了的回忆。她应该走了。

“汪太太，你再坐一会儿。还早嘛！”树生停了脚步回过来。

“我走了，谢谢你，”树生说。

“我不晓得。我听说汪先生临死边并没有什么钱，尸首搁在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预备。也亏得老太太，她跑了两个整天，才到一钱，买了棺材装好抬去葬了。我不晓得汪先生葬在哪儿。我问过老太太，她也不说。老太太也真苦，这两个多月她瘦得多，发全白了，”方太太一面说，一面用同情的光看她。

“我明天到公司去打听明自，”树生失望地说。她埋下用手帕指泪痕。她又问：“老太太他们哪天搬去的？”

婴孩的哭声突然从小屋里传来。方太太不等客人回答上站起来，着急地说：“我女儿醒了，你请坐一下罢。”她忙忙慌慌地走小屋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