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德对这一工作毕竟还是个新手,直至今日既没有雇过,也没有开革过哪一个人,于是,惠甘和利格特商定,所有送给他选用的工人,应该先由利格特考察,因为利格特此时还正在物色一些缝纫临时工。要是有适合于当打印工的,就转给克莱德,让克莱德通知她们不妨先试一试。不过,利格特事前曾经非常仔细地向克莱德介绍过有关临时工雇用和解雇的规章制度:对于新工人,不管他们工作干得多么出色,决不能让他们感到自满,尤其不能在他们的能力还没有经过充分考验以前就认为自己干得够好了。这对临时工的发展前途是有妨碍的,使他不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再说,为了应付本厂定货激增的情况,不妨尽量多招女工,以后,旺季一过,就可以随意歇掉她们,除非在这些新工人里头偶尔发现个别手脚特别勤快的女工。遇到这样情况,通常总要把这个女工留下来,不是把一个工作差劲的人撤下来,就是把某一个人调往另一个部门,以便给新血液、新活力让路。
获悉定货骤增后第二天,分批来了四个女孩子,每次都由利格特陪来,总是对克莱德这么说:“这位姑娘,备不住对您还合适。她就是廷代尔小姐。您不妨就让她先试一试吧。”或是说:“这位姑娘,您看看对您合适不合适。”克莱德就问她们过去在哪儿干过活,一般都做过什么样性质的工作,在莱柯格斯是和家里人一块住,还是一个人单独住(厂方不大乐意接纳单身姑娘),然后把打印工性质和工资讲一讲,再招呼托德小姐把她们带到休息室,让她们把外套锁进存衣柜,引领她们到一张桌子跟前,指给她们看一看那制作工艺过程。以后即由托德小姐与克莱德考查她们干活情况,决定值得不值得把她们留下来。
直到这时为止,抛开他多少喜欢的上面那三个姑娘不谈,克莱德对这儿干活的女工,印象确实不挺好。依他看,这些女工十之八九长得粗手粗脚,笨头笨脑。他心里一直捉摸,说不定能寻摸到稍微漂亮些的姑娘吧。谁说寻摸不到呢?难道整个莱柯格斯连一个漂亮的女工都没有吗?可眼前这么多的打印工,却都是脸大手胖,踝大腿粗。有几个甚至一张口说话还土腔土气——她们是波兰人,或是波兰裔的姑娘,都住在工厂北面的贫民窟里。她们一个劲儿只想给自己抓住一个“小伙子”跟他一块上什么跳舞厅去,如此等等。克莱德还注意到,这里的美国籍姑娘显然与众不同:她们都要瘦削些,敏感些,绝大多数呆板拘谨,而种族、道德、宗教方面的种种偏见又不仅使她们态度一般都很含蓄,而且还不允许她们接近其他姑娘们,或是哪一个男人。
不过,这一天以及随后几天里给他送来的临时工和试用工里头,最后来了一个姑娘,竟使克莱德对她要比他对厂里所有姑娘更感兴趣。他一见就觉得她要聪明得多,可爱得多——更要超世脱俗——她身子长得优美匀称,但体质上也并不比别的姑娘羸弱。说实在的,他头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身上具有一种眼前哪个姑娘都没有的魅力,一种充满沉思和惊异的神情,可又跟一种自信的勇气和决心融合在一起,由此一下子显示出她是一个具有坚强意志和信心的人。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对这一工作缺乏经验,因此对自己在这里工作能不能做好,她说非常没有把握。
她的名字叫罗伯达·奥尔登。她一开头就说明,她早先是在莱柯格斯以北五十英里名叫特里佩茨米尔斯的镇上一家小针织厂里做过工。她头戴一顶并不很新的棕色小帽,拉得低低的,掩映着一张美丽、端正的小脸蛋,配上一头亮闪闪的淡褐色鬈发,仿佛笼罩着一轮金色光圈。她的一双眼睛,是晶莹透明、灰蓝色的。她身上那套短小的衣服也是眼下很常见的。她的鞋仿佛并不太新,鞋底钉得相当结实。看来她很能干、认真,可又是那么聪明、整洁、真挚,充满了希望和活力。克莱德如同先跟她谈过话的利格特一样,马上就喜欢她。显然,她比这儿打印间里的女工要高出一头。他一边跟她谈话,一边也不由得对她暗自纳闷,因为她露出那么紧张神色。对这次面试结果有点忐忑不安,仿佛她到这儿来这件事对她非常重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