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五月十日作

她们将听那些识字的人，念信内说到的一切。小孩们同狗，也常常凑闹，追随到那个人的家里去，那个人家便不同了。但信中有时却说到一个人死了的这类事，于是主人便哭了。于是一切不相的人，围聚在门前，过一会，又即刻走散了。这妇人，伏在堂屋里哭泣，另外一些妇人便代为照料孩，买豆腐，买酒，买纸钱，于是不久大家都知那家男人已死掉了。

雨天的夜里，天上漆黑，街无一个街灯，狼在土城外山嘴上嗥着，用鼻贴近地面，如一个人的哭泣，地面仿佛浮动在这奇怪的声音里。什么人家的孩在梦里醒来，吓哭了，母亲便说：“莫哭，狼来了，谁哭谁就被狼吃掉。”

黄昏里，街上各飞着小小的蝙蝠。望到天上的云，同归巢还家的老鸹，背了小孩们到门前站定了的女人们，一面摇动背上的孩，一面总轻轻的唱着忧郁凄凉的歌，娱悦到心上的寂寞。

远山上全紫了，土城擂鼓起更了，低低的屋里，有小小油灯的光，为画屋中的一切廓，听到筷的声音，听到碗盏磕碰的声音…但忽然间小孩又哇的哭了。

“爸爸晚上回来了，回来了，因为老鸹一到晚上也回来了！”

卧在土城上木棚里老而残废的人，打着梆。这里的人不须明白一个夜里有多少更次，且不必明白半夜里醒来是什么时候。那梆声音，只是告给长街上人家，狼已爬土城到长街，要他们小心一门。

街上有时什么人来信了；许多妇人皆争着跑去，看看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寄来的。

街上有时有一只狗追一只，便可以看见到一个妇人持了一长长的竹打狗的事情，使所有的孩们都觉得好笑。长街在日里也仍然不寂寞。

街上到黄昏时节，常常有妇人手中拿了小小的笸萝，放了一些米，一个，低低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慢慢的从街这端走到另一端去。这是为不让小孩夜哭发，使他在家中安静的一方法，这方法，同时也就娱乐到一切坐到门边的小孩。长街上这时节也不寂寞的。

一到雨的夜里，这长街更不寂寞，因为狼的争斗，使全街闹了许多。冬天若夜里落了雪，则早早的起的人，开了门，便可看到狼的脚迹，同糍粑一样印在雪里。

爸爸没有回来。有些爸爸早已不在这世界上了，但并没有信来。有些临死时还忘不了家中的一切，便托便人带了信回来。得到信息哭了一整夜的妇人，到晚上便把纸钱放在门前焚烧。红红的火光照到街上下人家的屋檐，照到各个人家的大门。见到这火光的孩们，也照例十分喜。长街这时节也并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