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眶红的原因吧，过门时，平素见狗打架也必留连一阵的福生，明明看到许多小孩，正在围着那个包红帕，当街打斗竖蜻蜓的代宝说笑，他竟毅然行过，不愿意把脚步放得稍慢一，听几声从代宝中哼会把人笑得要不得的怪调！栅栏前当路摆着那一盆活黄鳝，在盆内拥拥挤挤，也正是极有趣的事！他也竟忍心不去多看一。

“读！读！不熟今天就不准转去！”先生的话象炸雷在耳边一响，才把正在迷神于洗澡时那情景中的福生唤回。这书房里便又有一阵初急促暂迟缓单调无意思的读书声跑墙去。*这脆而略带了哭音的读书声，是否还能引到每一个打墙外过时行人的注意，这事无人知。但我相信，这时正在门梆梆梆梆敲着叫卖荞面的柝声，无论如何总比书声动听。

一九二五年五月作

遵命把那本《三字经》刚又经先生过一的“昔孟母，择邻。不学，断机杼。”四句书杂夹着些咿咿唔唔读着的福生，一个人坐到桌上，觉得越读下去房也越宽大起来了。

“周思茂！”先生在云云去后一阵又到第二个名字。

先生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发放这些小学生回去。他意思是，若不这么一个一个放，让他们一伙儿去，则在学堂中已有了绊，曾斗过的学生，一大门就会寻衅相打动起手来了。如今既可免去他们在街上打架，并且这方法好又能使学生知发愤，都想早把书背完则放学也可占第一，兼寓奖励之意。其实这一帮小顽孩，老早就约了放学后各在学堂外坐候，一齐往北门外河滩上去玩的；就是打架也是这么约等，先生还不是在梦中吗！

那长长的周莽，在先生“茂”字还未时已离了座位，——他也照样的勾了两次腰，若不措意，但实在略略带了骄矜意思，觑了还在方桌边低站着的福生一。

…周莽这时好不快活！他必是搂起脚筒，在那浅不过膝清幽幽的河里翻捉螃蟹了！那螃蟹比钱还小，死后就变成红。…云云正同傩傩他们在挖沙沙宝，泥炮，或者又是在捡瓦片儿打漂也说不定。要是洗澡，那就更有趣！“来，来，来，莽嗳，我打个汆吧，”行看兆祥腰一躬就不见了，哈哈！那边里钻一个兆祥的了，你看他扑通扑通又泅了过来…这样的玩着，不知谁一个刻薄的忽然闹起玩笑来：喊一声“贵生——（或是莽！）你屋的妈来找你了。”那末，正在凫着的贵贵会大吓一，赶忙把整个浸中去，单一个面孔到面上来，免让他妈在岸上发见他。“我贵贵在这里吗？”“伯娘，他不在这里，早回家去了。”于是，贵贵的妈，就给别一个孩的谎语骗去了！而贵贵又兴兴的在那里泅来泅去。若是贵贵的妈并没有来呢，这使刻薄的准要受贵贵浇一阵才了事。…这使刻薄的倘说的是“先生来了！”则行见一个两个都忙把浸里去，只剩下八九个面孔翻天的如象几个瓜浮在面上，——这必须到后又经另一个证明这是闹玩笑后，大家才恢复原状，一阵狂笑…

凡是去的向孔夫与先生行礼外，都莫不照样用那双小而狡猾的睛把那位桌边竖矗矗站着觫觳不安的福生刷一下。这不待福生抬也能知。可怜的福生，从朦眬的斜视里，见到过门限时每一个同学那双脚一起一落地运载着去，心里便象这个同学又把他心或上的某一分也同时带去了！直到先生声音停顿中起烟袋来，他自己才忽地醒转来认清自己还是整个——也只有这整个留到这冷落怕人的书房中。

当福生两次勾腰向孔夫与先生行过礼后，抬起来，木屏风上的太早爬到柚树尖上去了。耳朵虽不愿接收先生唠叨的教训，但从灶房方面送来的白菜类落锅爆炸声却很听得清楚。这炒菜声使他记起肚的空虚，以及吃夜饭时把苋菜汤泡成红饭的愿望来。

云云听到先生叫他的名字，忙把书包夹到胁下窝，走到孔夫牌前恭恭敬敬将腰勾一下，回转来，向先生又照样勾了一下，去了。

“宋祥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