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家中照例常常有人唱戏打牌，如同一个俱乐。到了应当练习武艺时，弟儿郎们便各自扛了武到坪去。天气炎不练武，吃过饭后就带领一群小孩，并一笼鸭，拿了光致致的小鱼叉，一同城下河去教练小孩泅，且用极优姿势钻中去摸鱼。

在我们新式练两组里，谁犯了事，不问年龄大小，不是当一拳，就是罚半钟立正，或一个人独自绕场跑步一钟。可是在他们这方面，就不作兴这类苛刻罚。一提到罚，他们就嘲笑这是洋办法，事情由他们看来十分好笑。至于他们的错误，改正错误的，却总是那师傅来一个示范的典雅动作，相伴一个微笑。犯了事，应该罚，也总不外是罚他泅过河一次，或类似有趣的待遇，在罚中即包另一行为的奖励。我们敬畏老师，一见教官时就严肃了许多，也拘束了许多。他们则他的师傅，一近时就潇洒快乐了许多。我们那两组学到后来得学打靶，白刃战的练习，终是学科中的艰理，击学，筑城学，以及不顺耳与普通生活无关系的名词。他们学到后来却是驰箭，再多学些便学摆阵，人穿了五彩衣服，扛了武和旗帜，各自随方位调动，随金鼓声退。我们永远是枯燥的，把人呆板起来，对生命不动的。他们却自始至终使人活泼而有趣味，学习本同游戏就无法分开。

当时我同那老战兵既同住一条街上，家中间或有了什么小事，还得常常请他帮忙。譬如要药，或别的事，总少不了他。可是家中却不许我跟这战兵在一，还是要我扛了一支长长的青竹，城过军官团去学习撑篙，让班长用拳打脯，大约就为的是担心我跟这样俗气的人把习惯坏。但家中却料不到十来年后，在军队中好几次危险，我用来自救救人的知识，便差不多全是从那老战兵学来的！

在我那地方，学识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我一个姨父，是个士，辛亥后民选县知事。带兵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本地一个统领官，人最技能最多，使我觉得他富于人十分可的，是这个老战兵。

家中对于我的放既缺少任何有效方法来纠正，家中正为外的爸爸卖去了大分不动产，还了几笔较大的债务，景况一天比一天的坏下去。加之二死去，因此母亲看开了些，以为与其让我在家中堕下，不如打发我到世界上去学习生存。在各样机会上去人，在各生活上去得到知识与教训。当我母亲那么打算了一下，决定了要让我走家到广大社会中去竞争生存时，就去向一个杨姓军官谈及，便得到了那方面的许可，应允尽我用补充兵的名义，同过辰州。那天我自己还正好泡在河里，试验我从那老战兵学来的沉底以后的耐久力，与仰卧面的上浮力。这天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我记得分明，到河边还为的是拿了些纸钱同酒白奠祭河鬼，照习俗这一天谁也不敢落，河中清静异常。纸钱烧过后，我却把酒倒到中去，把一块半斤重熟吃尽，脱了衣，独自一人在清清的河中拍浮了约两钟左右。

七月十六那天早上，我就背了个小小包袱，离开了本县学校，开始混一个更广泛的学校了。

本地武备补充训练既分三，当时从学的，最合于事实的希望，大都只盼得一个守兵的名额。我们新式练成绩虽不坏，可是有守兵缺实行考试时，还依然让那老战兵所教练的旧式一组得去名额最多。即到十六年后的现在，从三的军官，明、能、勇敢、负责，也仍然是一个从他那儿受过基础教育的张姓团长，最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