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担心望连长:“已经没有酒了。我看你脸色不好,醉了就睡吧。”
“不。”是不醉,不睡,并且不承认有什么不好过的地方,答词只是一个不。
然而事实是连长因多喝了酒,从酒中引起一些烦恼了。
“我要回营了,劳你驾,为我把雨衣从钩上取下!”
“营里又无事,莫转去了呀。”
“非转去不可。喂,劳驾!”
在往日,也有这种的情形。连长忽然想到要回营,象心上有一件事正要做,但劝一两次,虽然还在脸上保留着那放心不下的颜色,就仍然留下,是妇人所知道的脾气。说非转去不可,妇人就采用那往日所取的战略,故意的说道:“是又不满意我了?”
连长听此话,颜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妇人即刻就知道所说的话是误了方向,就改口说天气冷,又快要断黑,有事明早回也得。
“好歹我要走。我同你说你也不明白。乘到天未即断黑,不用灯,我就走!”
妇人愕然了。但从过去性格认识连长并非就能够固持到底,仍然打趣模样的说,纵有事,也总不外同你们连里那位司务长算火食账。
“我要走!”连长在语气上表明不是为酒醉,给妇人明白。
妇人问:“为什么?”
“为什么?说不定在这样天气下头忽然会奉到上司旅长命令开拔到边界上去,我们还得走长路!”
“你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
从反复的一句话上,妇人听着忽然象为一个炸雷把耳震聋了。
连长见到妇人愣住的情形,也悟出是自己答话太近乎真要开差了,就补充说这是恐怕会有的一种猜想。
“恐怕是,”这虽足以解释去那“当真是”还距离得有多远,然而无意中把开差事情嵌进到这一团火热的胸中,两人要拔出这虚无的刺却不是一时可作得到了。
“我不走了,”连长说,还把酒杯推过去“请为我再倒一杯。”
妇人极颓丧的倒出葫芦一杯酒。虽然在把酒筛好以后就诚诚实实接过来,却又并不即时朝嘴边送去,连长为了自己一句话也打伤了。
连长掉头过去避开妇人的目光。外面风,飘着雪片,从窗口望去,象正有人在空中轻轻撒下棉花那样的轻盈,又象并不是下落,有些还正在上升。那窗子格上,是砌了好些雪了,还有些雪一粘到玻璃上面就融化不见。因为屋里温度高,窗子下面的一块玻璃,在屋中这面,便糊上了一层薄纱那样不再透明的冰雾,有两个小孩手掌的大校若不是落雪,天气已应当黑了。因了地上屋上遍是雪,一同反着哑的沉静的光辉,就不见得天气和平时的晚。这时屋里人相对着脸相都还很分明,但是渐渐的,屋中角落以及那些桌子下面坛罐器皿却已全为黑暗偷偷悄悄搂着了。
两人不说话,两人便都听到外面的雪落地作极微极匀声音,又可听到屋后竹园大堆的雪下坍以后竹子弹起的声音。此外可是全无响动了。全村子里没有狗叫,也没有人声,也没有锣鼓唢呐,一个村子里面的一切全象睡着,又象全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中慢慢颜色暗默,火塘内的炽着的炭却益发加熊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