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把他支取的旅费和单据对一下。我发现，有的单据明显了涂改，有的把十变成千，有的胡在数目字后面加个圈，于是增加了十倍。这还不说，就是这样也还凑不够数目字。这怎么能报销？我本当找他说去，但一想，老会计言犹在耳，不要把饭碗敲破了。于是拿去找老会计研究。我说这涂改单据，于章不合嘛。老会计真为我的迂腐皱眉了，他说：“照报就是了，你那么多闲事什么！”

自从我变成一个落教的老倌和合格的会计后，我就颇受会计主任的赏识了。你们都知，会计主任，从来都是机关的心腹人。一个当官的要上任了，两个人他是一定要带去的，一个是秘书师爷，一个是会计主任。现在我蒙会计主任的赏识了，我这老倌不光是落教，而且是前途一片光明，不过，这也是经过他的考验的。

从此，我不仅从老会计那里学到许多人情世故，还从他那里学到许多最新的账技术。老会计说：“这些技术你都不懂，怎么能当一个合格的会计？”

老会计很为我的天真到可怕了。他说：“你到这个机关里来混事，到底有多的后台？你知那个张科长是什么人？”

我说：“上级查来了呢？”

有一天早晨，我才上班，正把埋账簿堆里去，搞数目字的游戏，会计主任忽然叫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我去了以后，让座、递烟，泡茶，并称呼我为王先生，对我特别客气。会计主任说：“王先生，恭

我说明我本没有后台，也不知张科长是什么人，他有什么后台。老会计不得不教训我：“嗐，你初茅庐办事情，连这些都不打听清楚，你混得下去吗？那个张科长是我们局长的小舅、我们长的老表嘛！”

哦，我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严重。

有一回，会计主任叫我去了。寒暄几句之后，就提一个问题。他说：“想必你是一个明白人，我们都是靠的局长这棵大树，才好歇凉。要是来个树倒猢狲散，怎么好？想必你也明白，如今官难。局长现在也有困难，你我该不该支持他？”

但是我还持：“单据不够，这账不好嘛。”

使我知的更大的机密也是令我最吃惊的，却是我们局长用官粮来搞投机倒把、纵市场的事，那真是“不尽黄金来”呀！

哦，我算又长了一见识。但是单据数目字凑不上，总不行吧！我又发表异议。

我真是费尽心机，机关算尽，才算在报销中，挤几千元钱，时送到会计主任那里去了。会计主任大加赞赏：“好，好，你真是一个明白人。”

报销的文章还多得很，你这么持政府规定，堪称模范会计人员，不过我只担心你这碗饭吃不下去。”

第二天，我们的一位科长差回来了，他把一叠单据丢在我的桌上，说：“给我报销了。”说罢大大咧咧地走了。

他们上街零星采购，就照老会计教的办，叫采购员开个证明签上字、盖上章就报销了。后来我又了发展，脆，给我说个数目字，我自己填一张单据，随便盖上一个什么商店或公司的图章就行了。这些图章都是我自己去街上找刻字铺刻的。？，没有几个月，我的屉里堆满了各商号的图章。恐怕一个城市的半条街，也没有我屉里开的商号多了。至于有些零星采购，大半是乡下人来卖的东西，本没有盖上印的单据，我就自己开一张白条，上我的指拇印。反正我有一双手，十个指可以它十张；我还有一双脚，又有十个脚趾，还可以再它十张。再不够，请报账的人帮忙，他们都是乐意的，每个人也可以它二十张。我这些在报账技术上的创造活动，连老会计都觉得我这个人看来迂，其实还很有息，甚至还有发明的天才哩！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怎么个法呢？

我这个从合格的会计升格为“明白人”的人，从此就参加到局长和会计主任的心里去了。以后我接到许多骇人听闻的机密大事，我才知粮局是一个为多少人羡慕的单位。粮这东西，不仅是“民以为天”而且比天还重要，在我们这个票很“”的时代里，粮实际上起了通货的作用。可以想得到，想争夺粮局长这个缺的人，真是车载斗量。各人用钞票去，哪个的“包袱”最大，才能捞到这个缺，自不必说了。要是在重庆那个政府的粮里没有后台，你就是到这个缺，搞不到几个月，就会被人拱垮的。我现在才知，我们这位局长，你别看他官不大，却是粮长的亲信。后来我知，长就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有几次，重庆闹粮荒，都是靠的我们的粮局长，从我们这个产粮县，日夜赶运几万担粮去，才叫长过了关的。

从此我就为当一个合格的会计而努力奋斗了。

这样一来，我的报销事业行得十分顺利。可以说全机关上上下下的人皆大喜了，并且都认为我是一个合格的办报销的会计。还有那个张科长，对于我心为他效劳，十分满意。有一回，他拍一下我的肩说：“对的，你这个老倌，落教的！”

老会计说：“单据不够，你不晓得自己呀！”

这位老会计真好，他把着手教我，还了几张假单据示范。

他笑一笑：“你以为上级都那么净，他们自己一天假账还搞不赢，哪里有闲心来一张一张地查对你的单据？”

我虽然还没有听一个眉目，也不能不装着我是一个“明白人”表示局长的事我们一定要支持。于是会计主任就要我想办法“编”几千块钱来贡献给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