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势纬度上讲来，北方的夏天，当然要比南方的夏天来得凉。在北平城里过夏，实在是并没有上北河或西山去避暑的必要。一天到晚，最的时候，只有中午到午后三四钟的几个钟，晚上太一下山，总没有一不是凉要穿单衫才能过去的；半夜以后，更是非盖薄棉被不可了。而北平的天然冰的便宜耐久，又是夏天住过北平的人所忘不了的一件恩惠。

秋气，风日晴和的早晨，你且骑着一匹驴，上西山八大或玉泉山碧云寺去走走看；山上的红柿，远的烟树人家，郊野里的芦苇黍稷，以及在驴背上驮着生果城来卖的农佃家，包你看一个月也不会看厌。秋两季，本来是到都好的，但是北方的秋空，看起来似乎更一，北方的空气，起来似乎更燥健全一。而那一草木摇落，金风肃杀之，在北方似乎也更觉得要严肃，凄凉，沉静得多。你若不信，你且去西山脚下，农民的家里或古寺的殿前，自历八月至十月下旬，去住它三个月看看。古人的“悲哉秋之为气”以及“胡笳互动，牧悲鸣”的那一哀，在南方是不大觉得到的，但在北平，尤其是在郊外，你真会得至极而涕零，思千里兮命驾。所以我说，北平的秋，才是真正的秋；南方的秋天，不过是英国话里所说的IndianSummer或叫作小天气而已。

一九三六年五月廿七日

总而言之，北平的冬季，是想赏识赏识北方异味者之唯一的机会；这一季里的好，这一季里的琐事杂忆，若要详细地写起来，总也有一《帝京景略》那么大的书好；我只记下了一自的经历，就觉得过长了，下面只能再来略写一和夏以及秋季的怀梦境，聊作我的对这日就沦亡的故国的哀歌。

在北平，夏秋的三季，是连成一片；一年之中，仿佛只有一段寒冷的时期，和一段比较得温的时期相对立。由到夏，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夏到秋，也只觉得是过了一次午睡，就有儿凉冷起来了。因此，北方的秋季也特别的觉得长，而秋天的回味，也更觉得比别来得厚。前两年，因去北河回来，我曾在北平过过一个秋，在那时候，已经写过一篇《故都的秋》，对这北平的秋季颂赞过了一了，所以在这里不想再来重复；可是北平近郊的秋，实在也正象是一册百读不厌的奇书，使你愈翻愈会到兴趣。

统观北平的四季，每季每节，都有它的特别的好；冬天是室内饮奄息的时期，秋天是郊外走调鹰的日，天好看新绿，夏天饱受清凉。至于各节各季，正当移换中的一段时间哩，又是别一情趣，是一两不相连，而又两都相合的中间风味，如雍和的打鬼，净业庵的放灯，丰台的看芍药，万牲园的寻梅之类。

五六百年来文化所聚萃的北平，一年四季无一月不好的北平，我在遥忆，我也在祝，祝她的平安展，永久地为我们黄帝孙所保有的旧都城。

天寒之故，到了后半夜的一二钟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会说索坐坐到天亮的话来。象这一可宝贵的记忆，象这一最沉的情调，本来也就是一生中不能够多享受几次的昙佳境，可是若不是在北平的冬天的夜里，那趣味也一定不会得象如此的悠长。

北京市内外的新绿，琼岛，西山挹翠诸景里的新绿，真是一幅何等奇伟的外光派的妙画！但是这画的框，或者简直说这画的画布，现在却已经完全掌握在一只满长着黑的的手里了！北望中原，究竟要到哪一日才能够重见得到天日呢？

而北方天的最值得记忆的痕迹，是城厢内外的那一层新绿，同洪似的新绿。北京城，本来就是一个只见树木不见屋的绿的都会，一踏九城的门，四面的黄土坡上，更是杂树丛生的森林地了；在日光里颤抖着的绿的波狼，油光光，亮晶晶，若是神经系统不十分健全的人，骤然间到这一个淡绿的海洋涛狼里去一看，包你要张不开，立不住脚，而昏蹶过去。

与秋，本来是在什么地方都属可的时节，但在北平，却与别的地方也有儿两样。北国的，来得较迟，所以时间也比较得短。西北风停后，积雪渐渐地消了，赶牲的车夫上，看不见那件光板老羊的大袄的时候，你就得预备着游的服饰与金钱；因为来也无信，去也无踪，睛一眨，在北平市内，光就会得同飞似的溜过。屋内的炉，刚拆去不久，说不定你就上得去叫盖凉棚的才行。

我在北平，曾经过过三个夏天；象什刹海，菱角沟，二闸等暑天游耍的地方，当然是都到过的；但是在三伏的当中，不问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张藤榻，搬到院里的架下或藤去躺着，吃吃冰茶雪藕，听听盲人的鼓词与树上的蝉鸣，也可以一儿也不到炎与薰蒸。而夏天最的时候，在北平多总不过九十四五度，这一大的天气，全夏多多又不过十日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