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账已经有了。”

我坐在靠江的一张被桌上，等那柜上的妇人下来替我炒炒饭的时候，看看西兴对岸的青山绿树，看看江上的浩波光，又看看在江边沙渚的晴天赤日下来往的帆樯肩舆和舟车。心里忽起了一怨恨天帝的心思。我怨恨了一阵，痴想了一阵，就把我的心愿，原原本本的排演了来。我一边在那里焚化纸帛，一边却对棺里的人说：

啊啊，我自回中国以来，遇见的都是些卑污贪暴的野心狼，我万万想不到在浇薄的杭州城外，有这样的一个真诚的妇人的。妇人呀妇人，你的坍败的屋椽，你的凋零的店铺，大约就是你的真诚的结果，社会对你的报酬！啊啊，我真恨我没有黄金十万，为你建造一家华丽的酒楼。

一个年少妇人，至少也须是一个我的至亲骨。我在灰暗微明的黄昏江上，雨声淅沥的芦苇丛中，赤了足，张了油纸雨伞，提了一张灯笼，摸上船上去焚化纸帛。

“客人，你可是遇见了坏人？”

我受妇人的怜惜，这可算是平生的第一次。

“jEANNE！我们要回去了，我们要开船了！怕有野鬼来麻烦，你就拿这一纸帛送给他们罢！你可要饭吃？你可安稳？你可是伤心？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了，我只在你的边上。…”

啊啊！我又想起来了，我又想起来了，年幼的时候，当我哭泣的时候，祖母母亲哄我的那一声气！

“好了好了！就快好了，请再等一会儿！”

她不肯收，我才知了她的真意，所以说：“但是无论如何，我总要给你几个小账的。”

我以为她怪我吝啬，只给她几个铜的小账，所以又摸了两角银角来给她。她却睁大了睛对我说：

“尹尹！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谢谢！”

“顺风顺风！船上要小心一。”

我走近了他们，在他们旁边坐下之

我摇了摇，勉的对她笑了一笑，什么话也不能回答。她呆呆的立了一回，看我不能讲话，也就留了一句：“饭不够吃，再好炒的。”安我的话，走向她的柜上去了。

我在自己制成的伤心的泪海里游泳了一会，那妇人捧了一碗汤，一碗炒饭，摆到了我的面前来。我仰起来对她一看，她倒惊了一。对我呆看了一，她就去绞了一块手巾来递给我，叫我一面。我对了这半老妇人的殷勤，心里说不的只在谢。几日来因为睡眠不足，营养不良的缘故，已经是非常觉衰弱，动着就要泪的我，对她的这一谢。也变成了两行清泪，噗嗒的滴下了腮来，她看了这情形，就问我说：

“已故的老祖母，倚闾的老母亲！你们的不肖的儿孙，现在正落魄了在江等回故里的船呀！”

我吃完了饭，付了她两角银角，把找回来的八九个铜，也送给了她，她却摇着说：“客人，你是赶船的么？船上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哩，这几个铜你收着用罢！”

她又接了一会，才收了三个铜说：

我了饭馆，从太晒着的冷静的这条夹，走上船公司的那条大街上去。大约是将近午饭的时候了，街上的行人，比曩时少了许多。我走到船公司门，向窗里一看，见账房内有五六个男围了桌，赤了膊在那里说笑吃饭。卖票的窗前的屋里，在角椅上，只坐着两个乡下人，在那里等候，从他们的衣服、态度上看来，他们必是临浦萧山—带的农民，也不知他们有什么心事，他们的眉却蹙得的。

“再会再会！”

三

我幽幽的讲到最后的一句，咽就住了。我在座上拱了两手，把伏了下去，两面额上，只着了一气。我重新把我所的女人，一个一个想了来，见她们闭着，冰冷的直卧在我的前。我觉得隐忍不住了，竟任情的放了一声哭声。那个在炉灶上的妇人，以为我在她的饭，她就同哄小孩似的用了柔和的声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