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愈的患者一样，日日但伸展了四肢，躺在藤椅上，书也懒得读，报也不愿看，除腹中饥饿的时候，稍微取一简单的而外，破这平平的一日间的单调的，是向晚去田塍野路上行试的一回漫步。在这将落末落的残夕照之中，在那些青枝落叶的野菜畦边，一个人背手走着，枯寂的脑里，有时却会汹涌起许多前后不接的断想来。上的天老是青青的，边的暮也老是沈沈的。

一边慢摇着蒲扇，一边这样的默坐在那里，不晓得坐了多久了，室里桌上的一枝洋烛，忽而灭了它的光。

“不晓是什么时候了，表上还只有六多钟呢？”

于是就更想静养，更想懒散过去。

一九二八年八月作

漫步回来，有时候也一晚餐，有时候简直茶也不喝一，就爬床去躺着。室内的设备简陋到了万分，电灯电扇等文明的是没有的。月明之夜，睡到夜半醒来的时候，床前的小泥窗，若晒了月亮的青练的光儿，那这一夜的睡眠，就不能继续下去了。

“可怜得很！我们把它去向天井里埋葬了罢！”

“现在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停了一会，我在黑暗里看见了一丝火光和映在这火光周围的一团黑影，及黑影底下的半面她的苍白的脸。

跑去一看，果然有一只淡红，翅翼绿，比蝴蝶小一，但全却硕得很的灯蛾横躺在那里。右翅上有一焦影，须是烧断了。默看了一分钟，用手指轻轻拨了它几拨，我双目仍旧盯视住这扑灯蛾的丽的尸，嘴里却不能自禁地说：

有一天晚上，天气特别的闷，晚餐后上床去躺了一忽，终觉得睡不着，就又起来，打开了窗，和她两人坐在天井里候凉。

打算去睡了，就问了一声：

又坐了好久好久，天末似起了凉风，窗帘也动了，天上的云层，飞舞得特别的快。

洋烛旺之后，她急急的走了来，手里却拿着了那个大表，轻轻地说：

拴上门，上床躺下之后，一阵风来，接着如石似的雨，便打上了屋檐。

一面听着雨声，一面我自语似的对她说：

“表停了！”

我自己也知是染了神经衰弱症了。这原是七八年来到了夏季必发的老病。

“霞！明天是该凉快了，我想到上海去看病去。”

而人既不愿意动弹，也不愿意看见什么，所以灯光的有无，也毫没有关系，仍旧是默默的坐在黑暗里摇动扇。

她立了起来，慢慢走了室内，走里边房里去拿火柴去了。

但在这些前后没有脉络的断想的中间，有时候也忽然大小脑会完全停止工作。呆呆地立在野田里，同一枯树似的呆呆直立在那里之后，会什么思想，什么觉都忘掉，也不能动了，血也仿佛凝住不似的；全就如成了“所多”城里的盐；不消说脑是完全变作了无波纹无血的一张扁平的白纸。

今年的夏季，实在并没有什么太的天气，尤其是在我这一个离群的野寓里。

两人本来是没有什么话好谈，所以只是昂着在看天上的飞云，和云堆里时时现来的一颗两颗的星宿。

第一枝火柴灭了，第二枝也灭了，直到了第三枝才旺了洋烛。

了灯笼，用银针向黑泥松掘了一个圆，把这丽的尸埋葬完时，天风加了起来，似乎要下大雨的样。

轻轻地回答了一声，我也消失了睡意，想再在凉风里坐它一刻。但她又继续着说：

不单是有月亮的晚上，就是平常的睡眠，也极容易惊醒。睛微微的开着，鼾声是没有的，虽则睡在那里，但觉却又不完全失去，暗室里的一声一响，虫鼠等的脚步声，以及屋外树上的夜鸟鸣声，都一一会闯耳朵里来。若在日里陷于这一假睡的时候，则一边睡着，一边周围的行动事，都会很明细的意识的中间。若周围保住了绝对的安静，什么声响，什么行动都没有的时候，那在假寐的一刻中，十几年间的事情，就会很明细的，很快的，在一瞬间展开来。至于梦，那是更多了，多得连叙也叙述不清。

“灯盘上有一只很的灯蛾死在那里。”

接过表来，拿近耳边去一听，什么声响也没有。我连这表是在几日前开过的记忆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