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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话”
记得荷兰的作家望蔼覃(F.VanEeden)〔2〕——可惜他去年死掉了——所zuo的童话《小约翰》里,记着小约翰听两zhong菌类相争论,从旁批评了一句“你们俩都是有毒的”菌们便惊喊dao:“你是人么?这是人话呵!”
从菌类的立场看起来,的确应该惊喊的。人类因为要吃它们,才首先注意于有毒或无毒,但在菌们自己,这却完全没有关系,完全不成问题。
虽是意在给人科学知识的书籍或文章,为要讲得有趣,也往往太说些“人话”这mao病,是连法布耳(J.H.Fabre)〔3〕zuo的大名鼎鼎的《昆虫记》(SouvenirsEntomologiques),也是在所不免的。随手抄撮的东西不必说了。近来在杂志上偶然看见一篇教青年以生wu学上的知识的文章〔4〕,内有这样的叙述——
“鸟粪蜘蛛…形ti既似鸟粪,又能伏着不动,自己假zuo鸟粪的样子。”
“动wu界中,要残食自己亲丈夫的很多,但最有名的,要算前面所说的蜘蛛和现今要说的螳螂了。…”
这也未免太说了“人话”鸟粪蜘蛛只是形ti原像鸟粪,xing又不大走动罢了,并非它故意装作鸟粪模样,意在欺骗小虫豸。螳螂界中也尚无五lun〔5〕之说,它在jiao尾中吃掉雄的,只是肚子饿了,在吃东西,何尝知dao这东西就是自己的家主公。但经用“人话”一写,一个就成了yin谋害命的凶犯,一个是谋死亲夫的毒妇了。实则都是冤枉的。
“人话”之中,又有各zhong的“人话”:有英人话,有华人话。华人话中又有各zhong:有“高等华人话”有“下等华人话”浙西有一个讥笑乡下女人之无知的笑话——“是大热天的正午,一个农妇zuo事zuo得正苦,忽而叹dao:‘皇后娘娘真不知dao多么快活。这时还不是在床上睡午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叫dao:太监,拿个柿过来!’”
然而这并不是“下等华人话”倒是高等华人意中的“下等华人话”所以其实是“高等华人话”在下等华人自己,那时也许未必这么说,即使这么说,也并不以为笑话的。
再说下去,就要引起阶级文学的麻烦来了“带住”
现在很有些人zuo书,格式是写给青年或少年的信。自然,说的一定是“人话”了。但不知dao是那一zhong“人话”?为什么不写给年龄更大的人们?年龄大了就不屑教诲么?还是青年和少年比较的纯厚,容易诓骗呢?
三月二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一十八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望·蔼覃(1860—1932)荷兰作家、医生。《小约翰》发表于一八八五年,一九二七年曾由鲁迅译成中文,一九二八年北平未名社chu版。菌类的争论见于该书第五章。
〔3〕法布耳(1823—1915)法国昆虫学家。他的《昆虫记》共十卷,第一卷于一八七九年chu版,第十卷于一九一○年chu版,是一bu介绍昆虫生活情态的书。
〔4〕指一九三三年三月号《中学生》刊载的王历农《动wu的本能》一文。
〔5〕五lun我国封建社会称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zhong关系为“五lun”《孟子·滕文公》中说这五zhong关系的准则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