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谷祠里更漆黑；他关好大门，摸自己的屋里。他躺了好一会，这才定了神，而且发关于自己的思想来：白盔白甲的人明明到了，并不来打招呼，搬了许多好东西，又没有自己的份，——这全是假洋鬼可恶，不准我造反，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阿Ｑ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痛恨起来，毒毒的一："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好，你造反！造反是杀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县里去杀，——满门抄斩，——嚓！嚓！"

他似乎从来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无聊。他对于自己的盘辫，仿佛也觉得无意味，要侮蔑；为报仇起见，很想立刻放下辫来，但也没有竟放。他游到夜间，赊了两碗酒，喝下肚去，渐渐的兴起来了，思想里才又现白盔白甲的碎片。

"我…"

阿Ｑ轻轻的走近了，站在赵白的背后，心里想招呼，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叫他假洋鬼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革命党也不妥，或者就应该叫洋先生了罢。

"去！"

阿Ｑ将手向上一遮，不自觉的逃门外；洋先生倒也没有追。他快跑了六十多步，这才慢慢的走，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没有别的路；从此决不能望有白盔白甲的人来叫他，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给小Ｄ王胡等辈笑话，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什么？"

拍，吧～～！

听着说话的四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洋先生也才看见：

"赵…赵家遭抢了！"小Ｄ气吁吁的说。

他忽而听得一异样的声音，又不是爆竹。阿Ｑ本来是看闹，闲事的，便在暗中直寻过去。似乎前面有些脚步声；他正听，猛然间一个人从对面逃来了。阿Ｑ一看见，便赶翻跟着逃。那人转弯，阿Ｑ也转弯，那人站住了，阿Ｑ也站住。他看后面并无什么，看那人便是小Ｄ。

"什么？"阿Ｑ不平起来了。

赵白和闲人们便都吆喝："先生叫你去，你还不听么！"

"我是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洪哥（⒒）！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Ｎｏ！——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的请我上湖北，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事情。…"

阿Ｑ的心怦怦的了。小Ｄ说了便走；阿Ｑ却逃而又停的两三回。但他究竟是过"这路生意"，格外胆大，于是【上"辟"下"足"】路角，仔细的听，似乎有些嚷嚷，又仔细的看，似乎许多白盔白甲的人，络绎的将箱抬了，抬了，秀才娘的宁式床也抬了，但是不分明，他还想上前，两只脚却没有动。

"去！"洋先生扬起哭丧来了。

"唔，…这个…"阿Ｑ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了，但不知因为什么，又并不叫他洋先生。

有一天，他照例的混到夜，待酒店要关门，才踱回土谷祠去。

这一夜没有月，未庄在黑暗里很寂静，寂静到像羲皇（⒓）时候一般太平。阿Ｑ站着看到自己发烦，也似乎还是先前一样，在那里来来往往的搬，箱抬了，抬了，秀才娘的宁式床也抬了，…抬得他自己有些不信他的睛了。但他决计不再上前，却回到自己的祠里去了。

"我要投…"

洋先生却没有见他，因为白着睛讲得正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