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遥远的机场上,并不太轻易移动她的眼睛,或是对一声友善的问候抬眼,离开她的《寂寞的星球》。
正当桌上的讨论继续绕着环境打转,我简短地说明安娜与荷西指派给我的任务,我想应该说是提示我的任务。这回罗拉不再隐藏她对我很服气,因此我终于觉得受到一点尊重。我觉得,她多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全世界——在这个岛上亦然——唯一和地球环境问题有所关联的人。
如我的想象,比尔隶属于美国那一大群健康情况良好、老当益壮的退休人士。过去他在一家大型石油公司工作,属于那种高度专业的专家,对抗没来由的油田爆炸。他很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曾共事过的人包括传奇人物雷德?阿戴尔。他也曾接受美国太空总署的任务,因此可以很谦逊地说,如今阿波罗十三号已经不再绕行月球,他也有一份功劳。我提到这点是因为如下事件:
我们继续讨论了一会儿环保问题,然后这些对话逐渐消失,转进比较快活的话题。比尔受到其他人的怂恿,开始形容他的一些丰功伟绩。听他谈话感觉很愉快,而且他还带来我们正在喝的酒。但是当他开始描绘一次戏剧性的油田爆炸时,罗拉却突然暴跳如雷,扑到比尔身上,开始猛力捶打。
“对这个控制不了的爆发感觉如何,你这肮脏的油猪!”她大叫着。
我想这个评论实际上颇不妥当,因为这个人刚刚提到,他如何冒着牺牲生命与肢体的危险,而避免了一场大型的油田灾难。
这位年轻女子脾气暴躁是意料中事,而且她显然很难分辨积极投入与疯狂之间有何区别。但她对比尔的连续重击使得比尔必须数度曲起肩膀,以逃避她的毒打。在这场暴动之中,有一瓶酒遭到波及,还在里面的半品脱红酒泼到白色的斜纹桌布上。
现在比尔做了一件很怪异的事。他把手放到罗拉颈上,好声好气地说:“嘿,好啦!轻松点。”
这促成了当晚最惊人的转变,因为罗拉在盛怒当中,突然冷静了下来,速度和她暴跳起来时,同样地令人骇异。我记得当时想到老虎和它的驯兽师,以及他们相互依存的方式:驯兽师需要老虎臣服于鞭下;而没有驯兽师,老虎就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场混战至少显示,面对控制不了的爆发状况时,比尔奋力对抗的能力真是一流。我最无法了解的,则是它背后的力量是什么。
此一事件为那天晚上的聚会画上句号。罗拉先站了起来,谢过比尔的酒,并道过歉,然后出门回她的茅屋。我似乎还记得她一度回头,设法和我的目光接触,仿如我可能拥有什么救赎的力量,可以让她的灵魂脱离苦海。
“女人真麻烦。”马利欧喃喃自语——他喝了最多的酒——然后他站起身子也回房去了。
那位高大的英国人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好的开始。”他说“但是你们打算待多久呢?”
我说我会在岛上待三天,比尔也是,接着他就要启程前往东加和大溪地。那对西班牙人在我走后的第二天会离开。
打西雅图来的那对新婚夫妇,很早就回他们的蜜月套房去了,园内的服务生都在忙着关灯,清理桌子。约翰喝光他的啤酒,然后从容不迫地动身离去。比尔也为愉快的一夜表示感谢,于是剩下我和西班牙人,在起身穿越棕榈树丛回房之前,还在原处小坐片时。接着我们站了起来,看着蟾蜍在游泳池里跳上跳下,我提到它们也和我们一样会俯泳。
“或者正好相反,”荷西说“我们是向它们学的。”
头顶上星光闪烁,像是来自遥远过去的摩斯密码。荷西指向宇宙的夜晚说:“这个银河曾经和它们站在同一线上。”
我没有马上听懂他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我满脑子都还是罗拉和比尔。
“什么?”我问。
他再度指向游泳池。
“蟾蜍。但我很怀疑它们自己会晓得。我假设它们对这世界还抱持着以地球为中心的观念。”
我们站在那儿,惊叹天上的红白与蓝色星光。
“由虚无创造万物的几率有多少?”荷西问“或者正好相反,当然,事物永远存在的机会有多高?或者可不可能这么算,有一天早晨,某个宇宙物质在睡了数不清楚多少年之后醒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发觉自己的意识突然苏醒?”
很难分辨这些问题是针对我还是对安娜而发,是对这宇宙的黑夜或是对他自己。我听见自己残破的答案:“我们都会问这些问题,但它们没有答案。”